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温淮就头疼,为了赶行程,这回他走得太匆忙,并没拿多少银钱,想着上回父亲才往家里稍了不少东西,就算大妹妹要添嫁妆,当也用不完,还有茶楼铺子,每天都在进钱,只要路上够用,到了凤城定不会缺银钱。 谁知道…… 下意识捏了一下腰间的荷包,扁得不能再扁。 温殊色松了一口气,转身把祥云叫进来,“兄长刚回来,怕是还没吃饭,温家已经破了产,祖母的银钱也搭了进去,估计回去也没他的饭吃了,先把带回来的蛤蜊炒了,往后如何,再做打算。” 归家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了。 比起当初谢劭,温淮承受的打击更重。 短短半个时辰,一个接着一个的惊雷,全然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最后坐在圈椅内,久久没能回神。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小厮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谢劭耳里,“温三公子好像打击不轻。” 谢劭同裴卿坐在街头的一个石墩子上,手中干瘪瘪的馒头突然就变香了。
第37章 午后温淮才从谢家出来,再经过街头,完全没了刚回来时的兴奋劲儿,整个人如同被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 茶楼换了主人,口袋里干干净净,连马匹上的那一箱子蛤蜊都没了。 空着手回到温家,脸太黑,房门头一眼还没认出来,仔细瞧了瞧才惊呼出声,“三公子回来了!” 温家破产后,大夫人再也没有去过温老夫人屋里,大房一家又搬去了东都,府上一片冷冷清清,连个说话声都听不见。 温淮并不知情,问门房,“怎么如此安静?” “三公子怕是没收到信,半个月前,大爷便带着几位公子和姑娘去了东都,如今只剩下老夫人和大夫人在府上,就等着二爷和三公子回来呢。” 虽说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可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愣了愣,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先去了老夫人屋里。 温老夫人正在用午食,外面的丫鬟先看到人,赶紧进去禀报,“老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老夫人没回过神,“谁回来了?” 丫鬟欢喜地重复了一遍,“三公子。” 曹嬷嬷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昨儿还在念叨呢……” 刚说完,便听到对面廊下传来了一声,“祖母。” 爽朗的嗓音不是三公子温淮又是谁,温老夫人扫了一眼跟前的碟盘,忙吩咐丫鬟,“快,撤走,这个也撤……” 几位丫鬟眼疾手快,这头刚把桌上的几盘荤菜撤下去,温淮便跨进了门,“祖母。” 温老夫人看着跟前笑出一排白牙的郎君,一阵愕然,“你这是从碳灰里出来的吗。” “祖母不懂,孙儿这叫健康。”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孙儿没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给祖母赔罪。” 还是这副实诚性子,温老夫人眼眶一热,伸手扶他,“赶紧起来。” 温淮起身坐在温老夫人身旁,仔细把老夫人瞧了一遍,挺有精神,叙了一阵旧,视线突然扫到她跟前摆着的饭菜,脸色顿时一僵。 一碟花生米,一碟素菜。 这也能吃? 虽已得知温家破了产,但亲眼看到老夫人用的饭菜,还是有些承受不了,心口疼得发紧。 他和父亲常年在外,为的便是家人能过好日子,如今见老祖宗过成了这般,还有什么意义。 温老夫人将他的神色看进眼里,恨不得让人备上一桌酒菜,替他接风,可到底是忍住了冲动,和声问,“还没吃饭吧。” 温淮吃了,一盘子蛤蜊和一个白面馒头,那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日子也不好过。 温老夫人并不知情,道他这一回来,又是一块大肥肉,狠不下心成不了事,同曹姑姑使了个眼色。 曹姑姑很快意会,同温淮诉起了苦,“好在三公子回来得及时,二娘子把温家的家产都拿去囤了粮食,全给捐到了洛安,温家破了产,老夫人病了一场,没银钱抓药,把自个儿的首饰簪子都拿去当了,勉强够院子里的人开销……” 温淮听得心头犹如刀割,回来凤城短短半日,已经无数次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何自己就不多带点银子回来。 把荷包里剩下的最后一锭银子交给了老夫人,“祖母先拿去周转。” 温老夫人盯着手里的十两银子,面露疑惑,“就这些了?” 温淮面色一热,“孙儿为赶府上婚宴,这回走得急,身上没带银钱。” 唯一一箱蛤蜊,已经给了缟仙。 怕老祖宗担心,忙安抚道,“祖母放心,父亲过些日子便能到家,今年出去的船只比往年多,海产也多,咱们赚了不少银钱,先委屈祖母些日子。” — 三公子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夫人安氏耳朵。 熬了这几日,府上开支的银钱都是从她口袋里在掏,再这么掏下去,她恐怕就要山穷水尽,进东都问大爷要钱去了。 唯一指望的只有等二房回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回来了,急急忙忙赶过去,温淮刚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身无分文,口袋比脸还干净。 几句寒暄完,温淮便客气地同大夫人道,“事先并不知缟仙把铺子都捐了出来,这次回来,我身上也没带银钱,府上的开支和祖母的用度,暂时还得劳烦大伯母关照。” 大夫人的脸色立马变了,这出去大半年了,什么都没? 大夫人不相信,再让丫鬟去打听,禀报回来的消息,“二公子这趟回来,什么也没带,只骑了一匹马。” 大夫人跌坐在软榻上,满腹怨气,“他不是专门出去赚钱吗,身无分文,怎有脸回来……” 夜里又听到了风声,说今年不只是庆州天灾,海里的水产也在紧缩,二爷把船只都派了出去,这回怕是赔了本。 大夫人心跌到了谷底,第二日再见曹姑姑过来支取老夫人明儿的银钱,什么指望都没了,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钱没赚到,家也没顾上,没一个有用……” 可怜了温淮,原本跟在曹姑姑身后,还想替老夫人做主,让大伯母多给她一些银钱开支,听到这一句,顿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心也凉了半截。 往日他回来,大房的人都是笑脸相迎,替他和父亲接风,从未有过这副态度,自己还道都是一家人,当真关怀他们在外受苦受累。 今日方才明白,能让他们笑脸相迎的,怕是他口袋里的银钱。 一夜之间经历了倾家荡产,切身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几重打击之下,内心纯洁的少年郎再无半点天真。 精神受损,身体也跟着受罪。 昨日把身上唯一的银钱给了温老夫人,底下的人去厨房又没找到吃食,自己断然下不了脸去老夫人屋子里蹭吃。 上一顿还是在温殊色那吃的炒蛤蜊。 身心皆被折磨,坚持到了第三日早上,温淮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拿上温殊色卖给他的那张文书,找到了周夫人。 — 温殊色午后才接到了消息。 温家的丫鬟来传的信,“大夫人说,她连老夫人都快养不起了,哪里还有银钱养个吃闲饭的,还说三公子都块双十的人了,出去一趟回来,半分钱没赚到不说,难不成还要吃用家里的?” 丫鬟说得有声有色,温殊色坐在屋里,一面剥着桂圆,一面听得认真,目露同情,“当真没吃饭?” 丫鬟摇头道真没有,“二娘子是没瞧见,饿了两日,三公子路都走不稳了,腿脚打着飘,奴婢瞧着都不忍心,老夫人偷偷掉了几回眼泪。” 真被她说中了,温家没他的饭吃,这回怕是彻底明白了何为人心,忙问丫鬟,“如今人在哪儿。”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来的时候,三公子还没回来,应该还在靖王府。” 头一天上任,只需去挂个职,耽搁不了那么久。 人在家里尚能打听到情况,去了王府,便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吃上饭,心头到底还是放不下,想派人出去打听,可想来一般人也打听不到王府里面去。 正发愁,还是祥云提醒了她,“姑爷不也是员外郎吗,比三公子还早当值了几日,应该有经验,咱们等姑爷回来问问便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傍晚谢劭回来,远远便见游园外的长廊下立着一位小娘子。 双手交叠在腹前,伸长了脖子,痴痴望着这方,见到自己的瞬间,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上前来,“郎君回来了。” 能看出来她是专程前来接自己的,自然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应了一声,“嗯。”突然有了几分得意,不由卖起了关子。 小娘子紧紧挨在他身旁,扭着头问,“郎君今日累不累。” “还好。” 他一双长腿,一步当她两步,温殊色紧赶上,直截了当地问了,“郎君可有见到我三哥哥?” 谢劭多此一问,“温淮?” 小娘子忙点头,“对。” “哦”做出一副回忆状,“见到了,早上不是到了王府吗?” 小娘子立马来了精神,“那他怎么样了?” “看面色不太好,身子似乎挺虚弱。”突然想了起来,道,“世子还私下问过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转头看旁边的小娘子,一本正经地问,“你应该知道为官上任者,需得身体康健,今日我念着你的关系,已同世子担保过,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毛病。” 温殊色一愣,不疑有诈,着急地反驳,“他能有什么毛病,不过就是两日没吃饭。” 原来如此。 果然比他还惨,谢劭面露惊愕,假惺惺地道,“温家真到了如此地步?温家大爷不管吗?” 这话捅到了小娘子的肺管子,反唇相讥,“谢家大爷还是副使呢,你饿肚子时,怎么没见他管过。” 谢劭:…… 确实,都惨。 但这人嘛,落魄时总喜欢有人作陪,尤其是知道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好奇地问,“在外这么多年,他就没存点银钱?” “能有什么银钱,回来时荷包里统共就十两银钱。”小娘子没把他当外人,说起了自个儿的家丑,“他还当是往日,以为回到家能好吃好喝,结果见到的却是冷锅冷灶,不忍心祖母受苦,把身上的十两银子都给了老祖宗,算是身无分文了,大房的一听说他没银钱,立马翻脸,连口汤都没给他留,主仆二人上顿饭还是在咱们家吃的呢,他带回来的那箱子蛤蜊,倒还剩了一半,估计也没脸来问我要了。” 谢劭听得一阵唏嘘,全然忘了前几日自己的难处,“难怪到了王府,腿都站不稳了。” 小娘子一声嗟叹,“所以说,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有银钱在手之时,几百两几千两拿去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人家可不见得领他的情,八成还把他当傻子看,如今自己有难,再瞧瞧,得到了什么回报?别说银钱,饭都没给一口,倒是明白了人性凉薄,也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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