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睡得并不踏实,脑袋从膝盖上滑下去好几回,迷迷糊糊被人拉了一把,听见一道声音,“肩膀干了,你靠过来睡。” 终于有个地方可以支撑下滑的脑袋,实在太困,睁不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来。 — 东都皇宫。 皇帝刚更衣完,门外廊下一位太监行色匆匆地到了门前,悄声同门口值夜的人说了一句,那人神色一慌,转身便推了门。 刘昆扶着皇帝坐到了床边,正欲扶他躺下,突然瞥见手底下一人站在了帘子内,言行嗫嚅,冲他使着眼色。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皱眉问道:“怎么了?” 那人对着刘昆耳语了一声。 刘昆一愣,回到皇上身边,低声禀报道:“陛下,靖王殿下来了。” 皇帝同样一怔,藩王无召不得进京,他不是刚回去吗,怎么来了京都,还选在了这个时候。 要是被人看到,还不得掉脑袋,鞋都脱了,又让刘昆给他穿上,吩咐道:“把人叫进来,万不可让人瞧见。” “是。” 不多时外面一盏宫灯,领着一位身披斗笠的人进来,那人一进屋便揭开了头上的帽子,跪在地上,额头点地,“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安康。”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颤,上回两人见面,还是三年前的寿宴,他倒是没什么变化,自己却老了,柔声道:“起来吧。” — 翌日天还没亮,一封急报从中州发来:凤城谢副使叛变,围堵王府,将靖王关在了城门之外,意图谋逆。 早朝顿时炸开了锅。 多数人都难以置信,怀疑道:“哪个谢副使?” “前谢仆射的兄长,谢道远。” 还真是那个谢家。 朝中文武百官脸色各异,以杨将军为首的几人,立在那闭嘴不谈,右相元明安瞟了他一眼,脚步挨了过来,主动搭话:“谢家好歹也出过一个仆射,怎么突然就谋逆了呢,杨将军是何看法?” 杨将军一笑,“同一个鸡窝里,还能生出一个坏蛋呢,这有何可奇怪的。何况还是图谋不轨之人,故意敲出一条缝,难不成要殃及整个鸡窝?” 元明安笑而不语地看着他,“听杨将军这话,此事还另有玄机?” 杨敬之没理他,扫了一眼他左右,赞叹道,“元相如今这人脉,是越来越广了,千里眼顺风耳也不为过,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儿,一句话的功夫,又何必来我这等耳目闭塞的人跟前打探呢。” 他杨敬之这张嘴真是日益见长,哪里还像当初刚回来时,半句憋不住一个字来,脸如猴屁股。 已经到了早朝的时辰,臣子都到齐了,元明安只好先闭了嘴。 很快皇上到了,百官朝拜。 平身后,便有臣子出列,讨伐谢家:“区区副使,手中不过两千兵马,还敢举兵犯上,何等猖狂,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捉拿逆贼谢道远。” “臣附议,此等贼人,目中无法,更无君主,按我大酆律法当处以斩刑,家族十六岁以上的男儿都应连坐,处以绞刑,母女妻妾等籍没……” “臣附议。” “臣附议……” 瞬间的功夫,跪了六七人。 “犯主谋逆,确实不可恕。”皇上一声冷哼,“朕倒要好好问问,这位谢副使,是谁给他的胆子。” 扫了一眼殿下,唤道:“陈浩。” 一人出列跪下:“微臣在。” “奉朕旨意,立刻前往中州凤城,捉拿叛贼谢道远,朕要活口,若有意外,提头来见。” “臣遵旨。” 右相脸色微微一变,头往右侧轻偏,身侧一人匆匆出列,跪在地上,声口激昂:“陛下,逆贼谢道远公然举兵谋逆,城中百姓皆可作证,人证物证具在,为绝后患,陛下应立刻派人捉拿斩杀。” “陛下,逆贼不除,难安人心,臣恳请陛下下旨。” “恳请陛下下旨……”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又有一人道:“臣以为,此次事变,逆贼谢道远固然罪不可恕,但身为节度使,靖王却因管制不力,将我大酆陷入危难之中,臣斗胆,恳请陛下一道处罚,以示我大酆律法纲目不疏,严谨无私。” “行。”皇上抬头看向门外,一扬手,“把人宣进来。” 众人一愣,还没回过神,太监已领命到了门前,提起嗓子:“宣靖王。”
第62章 听到宣见靖王的一瞬,右相的脸色陡然生变,太子在南城设下了天罗地网,连只鸟雀都飞不出去,他是如何入的东都。 可如今想这些没用,靖王人已经走了进来,一身金黄亲王朝服,身姿笔挺,健步入内。 自从靖王去往中州封地后,朝堂上许多人都未见过这位皇子,一别十年,当年驰骋在战场的青年,如今已至中年,容颜虽不再年轻,但精气神却不减半分,反而多了一股稳沉,让人不可小觑。 行至殿前,靖王跪安:“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安康。” 从他进殿,皇帝的目光便在他身上,面色慢慢地露出了欣慰,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些年的辛苦教导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 皇帝收住心神,直接问道:“有人说你管制不力,以至手下副将生了谋逆之心,到底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这一突变,朝中的局势瞬间乱了方向。 适才还扬言要连他一同治罪的臣子,弯腰垂目不敢抬头,原本见大势已去,想借机在背后参一本,日后好向新主讨一个人情。 没料到会被正主撞见,且看如今皇帝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心中不由一阵惶恐。 靖王跪在大殿上,叩首道:“父皇明查,儿臣效忠大酆,忠于朝廷,绝无二心。” 皇帝一笑,“朕拿你试问了吗,朕问的是你那位谢副使,他为何要反了你。” 靖王却道:“禀父皇,无人谋逆。” 此话一出,朝上臣子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不等皇帝再问,靖王便道:“谢副使并未谋逆,乃奉旨行事。” “奉旨?”皇上故作不知,问道:“奉什么旨。” 靖王答:“削藩。” 朝廷众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靖王继续道:“儿臣本该束手就擒,以死证清白,只因此事疑虑重重,不得不斗胆前来同父皇求证,若旨意为真,儿臣甘愿受死,绝无怨言。” 话音一落,头上的皇帝突然一声呵斥,“荒唐!”这回是真动了怒气,“朕何时下过旨要捉拿他靖王了?”回头问身后的刘昆,“你见过吗?” 刘昆忙道:“奴才未曾见陛下下过此等旨意。” 皇帝冷笑一声:“好得很!朕还没死了,居然有人敢公然假造圣旨,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来夺朕的皇位了?” 殿上文武百官吓得不轻,个个跪下额头伏地。 从见到靖王的那一刻,右相便知道大事不妙,此时随着众臣跪在地上,背心不觉出了一层薄汗,但到底是在右相的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的人,自有他的定力和城府,在一片沉寂之中,抬起头平静地开口道:“陛下,臣倒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皇帝从盛怒中抬眼看向他,语气难免不善,“元爱卿有话便讲。” 元明安沉住气,看向靖王,“臣知靖王殿下心怀大义,一向对属下信任不疑,但奉旨削藩这等大事,乃朝廷重要决策,怎会下旨让他一个副使来行削藩之事,这等经不起推敲的话,亏他也能编得出来,臣以为,如今不过是他谢道远见收不了场了,狗急跳墙,否则单凭一句奉旨,他何来的依据?” 不得不说元明安此人心思极深,一早就看准了谢副使的愚昧,料到了会有今日。 既说是奉旨,那圣旨何在? 前去宣旨的公公早把圣旨销毁了,还能留到如今给人抓到把柄?死无对证之事,他谢家逃不掉,靖王想保也保不住。 “右相所言极是,儿臣也曾有过此等顾虑,所幸宫中公公宣旨之时,谢家的三公子也在场,看出了此事蹊跷,同儿臣一道前来东都求见皇上,那份圣旨正在谢家三公子谢劭身上,如今人已到了南城,等待陛下宣见。” 此话一出,一脸镇定的右相,神色终于有了崩裂,眼皮一跳,侧目看向靖王,难得乱了阵脚,“临时造一份圣旨还不简单。” 靖王闻言转身,面色肃然:“元大人慎言。” 靖王的眉眼并无武将的威风,看似淡然如风,可朝着人看过来时,却有穿透人心的震慑力。 被他这一盯,元明安竟一时噤了声,反应过来,手心已经湿透,同皇上叩首,“陛下当知臣并无他意,臣的意思是,谢副使既然敢谋逆,还差那一份假圣旨吗,靖王莫要被他蒙骗了才好。” 靖王再次回头看向他,“这点元大人不必担心,圣旨上的字迹和圣印皆在,到了父皇手上,乃谁人所为,一查便知。” 他言语笃定,一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神情,倒是让元明安惶惶不安了,不由去怀疑那公公到底有没有把圣旨销毁掉。 事情没摸清楚之前,他不敢再说下去。 朝堂上安静下来,皇帝发了话:“宣谢家三公子进宫。”又道:“事情未查明之前,靖王先留在东都。” 原本今日是他谢家的死期,没料到局势突然起了变化,完全超出了掌控,一出大殿,元明安便低声同身边的家臣吩咐:“立马去通知太子,靖王是如何进的东都,有待追究,他若要是再将谢家的人放进来。”元明安想起适才皇上把靖王留下来的情形,面色一片沉重,深吸一口气道:“怕是永远都回不了东都。” 传话的人匆匆赶出宫。 同时皇上也派了人去南城接应谢劭一行。 — 温殊色一觉睡得尤其沉,睁开眼睛时,天幕已经有了微光。 感觉到自己正在颠簸,缓缓睁开眼睛,见眼前并非是昨夜的那片林子,低头一瞧,自己不知何时已在郎君的背上。 谢劭偏过头,“醒了?” 温殊色面色愧疚,“郎君怎么不叫醒我。” “见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你要是还困,再睡一会儿。” 昨夜她都瞧见了,他一身是伤,也不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多久,哪里还好意思再睡,“不困,郎君放我下来吧。” “不困也能背。”郎君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怕她再拒绝,便道:“我喜欢背你。” 头顶一道清脆的鸟鸣声入耳,像极了黄鹂,同郎君那话一样,都极为悦耳。 果然人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虽说双方都是假货,但好歹两人是正式拜过堂的夫妻,将来有一辈子的路要走,他能及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重要,是好事。 自己也一样,大难不死,分外珍惜眼前人,这不,一场死离死别之后,连郎君的后脑勺都觉得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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