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大男人,又在军营中厮混久,怎么会照顾人呢?可她家主子的性格她们再清楚不过,不爱喝药。她们用了各种办法,那碗药就是喂不下去,急得她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一天两夜,太医说了,若是这热再退不下去,身子空哦啊要出大问题。 终于,里间传来动静,碧云忙不迭低下头来。 玄色靴履停在视线里,帝王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药她已经喝下,你们仔细照料,若发生任何事,先来禀朕。” “是,奴婢知道了,恭送陛下。” 年轻的帝王极有威压,除却与他们主子在一起时,没那么骇人,其余时候都令人敬畏。待谢明峥走远,碧云才赶紧绕过屏风,进里间查看临春情况。 少女安然躺着,眉目舒展不少,似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床头小方几上,漆金托盘内的那碗药,曾让她们都束手无策,此刻却已然空得见底,药碗旁边的糖丸也少了一颗。 碧云松了口气,赶紧去告诉朱弦这个好消息。 朱弦听罢亦松了口气,道:“喝下药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陛下如何喂下的那碗药?” 她们试过几次,临春皆是不肯吞咽,最后尽数喂了枕巾。 碧云咳嗽了声,想到什么小声道:“我怀疑陛下是嘴对嘴喂的。方才陛下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闻见他身上的药味了。而且从前那些话本里不也常这样写么?女主角受伤喝不了药,男主角便嘴对嘴喂。” 她们贴身伺候临春,自然也跟着临春看过不少话本。但到底是姑娘家,说起这种事还有些不好意思,碧云又咳嗽了声,道:“陛下定然喜欢我们娘娘。” 喜欢她家主子也很寻常,毕竟她家娘娘除了脑子有点笨有点娇气有点爱哭,以及偶尔有点小脾气之外,全是优点。 至于优点,那可海了去,论美色,她家主子那可是玉京数一数二的,身段也是,她家主子还会跳舞,声音也好听,又很善良,还很可爱。 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们主子的,是一年前陛下回玉京那次?还是两年前陛下打了胜仗回京领赏那次?亦或者,其实陛下对主子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应当不可能,那会儿主子刚与陛下结仇呢,那就是结了仇之后,陛下对主子不打不相识,因恨生爱。 碧云有些大胆地想着,有些傻笑,朱弦无奈摇头,转身出去请太医了。 走的路上,谢明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临春。 那天夜里,她便不大对劲,但谢明峥当时头脑昏昏,心仿佛膨胀到从未有过的程度,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忆起她柔软的足与自己坚硬的,那种触觉。 别说当时身临其境的他如何欢愉难止,就连后来回忆起来,都欢愉难止。因而他并未竟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谢明峥压根毫无睡意,到后半夜,都未曾睡着。而身侧的人,却睡得那般安稳,他甚至有些挫败,觉得她竟没心没肺至此。 她忽然翻了个身,整个人钻进了他怀里,热得像个火炉。 那一刹那,谢明峥先是有些无措,而后才意识到她身体温度高得异常。他后知后觉地抬手探她额头,很烫,加上白天她曾落水,他终于紧张起来,命人传太医。 太医诊治过后,说是风寒入体,又受了些惊吓,还有些心思郁结,恐怕是先前高贵妃出事时,便一直心里想着事,到如今借这风寒一并爆发。这一病,来势汹汹,临春又一向不是身子强健的人,从那天夜里后,高热发了整整两日,也不见退。 药也喂不下去,她根本不肯喝,急坏了碧云她们。太医也是着急,若是这热一直退不下去,人迟早会出问题的。再拖下去不是办法,谢明峥只好以嘴渡药。 方才她醒了一回,又将药尽数吃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谢明峥捏了捏眉心,收回思绪,回去处理政务。 他这两天一直在临春身侧照顾,夜里也没睡什么,眼下乌青十分骇人。几位大臣并不知,还当陛下忧思为民,十分感动。 谢明峥与他们商讨着政事,心里却频频走神,想到临春。不知她醒了没有,不知她热退了没有。 他垂下眉目,轻捏眉心,收心与他们交谈。 “陛下,新令的推行一直不顺利。臣以为,陛下自然一心为百姓考虑,只是百姓们习惯了从前的政策,恐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新令。此举费心费力,不若陛下……”李尚书道。 “无妨,接受不了便慢慢接受,任何新事物都是需要时间的。朕心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说,只管尽力去做。” 李尚书闻言脸色变了变,维持着体面:“是,微臣明白。” 心中却对这位新帝愈发厌恶。 谢明峥一坐上这位置,便大刀阔斧地改革,先是命人废除殉葬之祖制,只将那些妃嫔都送去皇陵守陵。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殉葬是祖制,几百年的规矩传下来,一向没人说不是,到谢明峥这里,却偏生要改。 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官场混迹多年,从新帝这个举措里便瞧出了他的心思。谢明峥出身不显,在这论出身的大楚被许多人瞧不起,不仅如此,他竟还妄想动摇世家的权力,自然他们更有危机感,不会叫他如愿。 前些日子,谢明峥颁了新令,于世家而言并非好事,因此新令推行一直不顺利,是因为他们世家根本不愿配合。 李尚书心中不屑,并不认为这位新帝能坚持多久。 谢明峥这几年皆在北境打仗,于朝堂上并无接触,他虽借着兵权得了皇位,可他若是以为官场上的事儿,也像行兵打仗一般简单粗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实力便能动摇世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尚书对谢明峥的不满不止来源于这一件事,还有前些日子他罢了自己儿子的官的事。李家也是大族,谢明峥竟这般轻狂,不将李家放在眼里,实在可恨。 放眼望去,历代大楚皇帝哪个不是尊敬世家,他以为他谢明峥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卑贱歌姬之子,能坐上帝王之位,便该万分庆幸,竟还敢如此大胆。 谢明峥坐在太师椅上,手垂在扶手旁,将李尚书的反应尽收眼底,勾了勾唇。 他们认为他对玉京朝堂一点不了解,实际上,大错特错。他在玉京一直有探子,盯着玉京朝堂的局势,与皇城的一举一动。 谢明峥几岁时,并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谁,他由母亲抚养大。而母亲身份卑贱,带着他更是受人欺凌,那时他便想,他势必要出人头地,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后来母亲告诉他,他的生父其实是当朝皇帝。只是母亲一贯不争不抢,不爱荣华富贵,又明白皇帝对她并未有情,不过一夜春风,只教谢明峥安分守己。但从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谢明峥便想要这皇位。 认回皇帝之后,谢明峥便已经在着手为皇位准备。他想要做的事,从来只有成功这一个选项。 谢明峥眼神肃杀,指节在桌案上轻叩了两声,发出“笃、笃”的声响:“对了李尚书,卫阁老,若是有人不愿配合新令,无论是谁,杀之。” 他们那些人,贪图享乐,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冒险。即便杀一个他们无所谓,杀得多了,自然也就怕了。 传闻说谢明峥手段狠辣,杀人如麻,的确如此。但那些殉葬的妃嫔是女人,是无关紧要的,他们打仗便是为了保护老弱妇孺,所以不愿见她们白白葬送性命。但那些世家大族,是他路上的绊脚石,是饿狼,他可不会手软。 “此事便由李尚书与卫阁老全权负责。”谢明峥又道,“两位爱卿为过大楚尽心尽力,为百姓为社稷尽心尽力,实乃我大楚之幸啊。” 李尚书抬眸,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他们去做,一来让别的世家以为他们站在皇帝这边,二来又能削弱世家实力,好一个一箭双雕。 卫阁老与李尚书对视一眼,倒是小瞧这个毛头小子。 与他们商讨完政事之后,天色已经不早,将将入夜,灰蓝暮色慢慢侵袭。怀文见谢明峥一下午劳累不止,问了句:“陛下可要用晚膳?” 谢明峥摇头,起身往外走,去了甘露殿。 他心里挂念着临春,步子极快,沿庭阶而上时已经听见些微少女声音。 心下稍安,想来是醒了。太医说过,只需人醒来,病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快步走入门廊下,衣袍掠过台阶,进了殿中。 临春的确已经醒了,正倚着床头,与朱弦她们说话。她头还昏沉沉的,重得厉害,人也软绵无力,声音都比平日里沉闷几分。 “生病可太难受了,我都有一年没生病了吧?” 朱弦道:“兴许正是因为太久没生病,所以一病便来势汹汹。” “都怪那个卫美人,要不是她,我也不能够掉水里。要是没掉水里,就不会生病了。”她嘟着嘴,郁闷不已。 话音落地,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醒了。” 碧云与朱弦看向来人,矮身行礼:“陛下晚安。” 听见这一声,临春心咯噔一跳,脑子里冒出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梦境。 甚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 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谢明峥已经到了她身侧坐下。 殿内安静不已,刻桃纹的窗牖半敞着,阳光落在窗下的盆景上。临春染了风寒,按理说不该吹风,可这大夏天的,若将窗户尽数关上,太过闷热,遂折中开了半扇。 檀色帷幔用倒金钩悬挂在床边,经风一吹,微微晃动。朱弦和碧云知情知趣地退了下去,殿中霎时剩下他们俩。 临春半垂着眸子,不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细嫩指腹来来回回抚弄着软被上的金丝绣莲纹样,睫羽颤动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实在太奇怪了。想来定然是因为碧云那丫头说什么谢明峥喜欢她这种话,才叫她做这样离谱的梦。 哦,还不只有那个离谱的梦,还有那天晚上离谱的事。 他可太坏了,骗她用脚踩他。想起来都觉得羞愤。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好像又爬上了脸。临春用手心贴了贴自己脸颊,她才刚醒没多久,太医来瞧过一回,说是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好生休养,按时吃药,便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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