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伞是掌柜的女儿用的,伞面上印着一枝桃花。临春抬头,便正好看见那枝桃花。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风,丝丝清凉。 临春收回视线,又低头看自己影子。 “走吧,去别处逛逛。”谢明峥道。 “好。”临春应了声,与谢明峥并肩而行。 江州城颇大,逛玩之处也很多,买完东西,二人又去了一些景致之所。临春开心极了,可越是开心,便越为离去难过。 临春叹息,问谢明峥:“我们几时回去?” 来时路两个时辰,回去也得两个时辰,夜里赶路不方便,恐怕不会太晚。 她撇嘴,看了眼河面的浮波与涟漪。 却听谢明峥道:“今夜不回去。” 临春啊了声,欢喜逐渐从眉目弥漫,又有些担忧:“不回去可以么?那咱们睡哪儿?” 谢明峥:“客栈。” 临春哦了声,忍不住翘起嘴角,若是今夜不回去,那便还能多玩会儿。 “去庙会吧。”谢明峥道。 “好!” - 临春还是第一次参加庙会,好生热闹,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一整条街,张灯结彩,沿街有挤挤挨挨的小摊子,卖吃的和各种小玩具,还有表演的戏班子,好几个,表演不同的节目,有杂耍的、唱戏的、变脸的…… 临春只恨自己只有一双眼睛,压根看不过来。她这里瞧瞧,那里瞧瞧,经过一处卖灯笼的铺子,不由驻足围观。 只见摊子上摆放着栩栩如生的小猪、小兔子等等,摊主看见临春,笑问:“小娘子要哪个?” 临春道:“有没有小猫的灯笼?” “有,小娘子稍等,我给您找找。”摊主一番翻找,很快找到一只小猫形状的灯笼,递给临春。谢明峥跟在身后付钱。 临春对这只可爱小猫灯笼爱不释手,她高举着灯笼,言:“带回去送给冬冬。” 一路往前走,临春又挑了好些东西,这个送给碧云,那个又送给谁,其中自然也有送给谢渊的礼物,但她没说出来。 谢明峥跟在身后,表达不满:“我替你付钱,你都没有东西送给我?” 临春一时尴尬,小声解释:“才没有,我是想送给你,可是我又想着,你都是万人之上的陛下,要什么没有?好像送什么给你都不合适……” 谢明峥似笑非笑:“我收不收那是一回事,可你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 临春努努嘴:“那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虽然她是拿他的钱,买来给他。 谢明峥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可现在我不想要了。” 临春:“……” 这人真是……还耍小脾气…… 临春气鼓鼓,视线在周遭逡巡一圈,瞥见一家首饰铺子。她轻拉谢明峥袖口,问:“要不我送你一个玉佩吧?” 谢明峥:“不要,有很多。” 看吧看吧,她就说送什么给他,他又不缺。 “那……束冠的簪子?” “不喜欢。” 临春有些恼火:“那你喜欢什么?你说,行不行?” 看在他特意带自己出来玩的份上,而且他刚才付钱了。 谢明峥目光沉沉,随后落在临春嘴上。临春被他一看,迅速用手捂住嘴。 “这个不行。” 谢明峥挑眉:“我还没说要你送什么,你就拒绝我,谢临春,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临春瞪大眼睛,又提诚意。她放下手,辩解:“可是亲亲要跟喜欢的人……” 话音未落,头顶那枝桃花忽地垂落,与身后结实的墙一起隔出一方天地。 谢明峥的唇蜻蜓点水,从她唇上一触即离。 “你可以喜欢我。”
第46章 第 46 章 街巷喧闹缠吵嚷重新回到耳朵, 头顶那枝桃花仿佛不过压弯一瞬,重新回到枝头。 薛冰与朱弦方才为小事彼此拌嘴两句,朱弦嫌这人愣头青一个, 说话直肠子难听, 不愿与他有多交集。 转瞬之前, 薛冰仍在追问朱弦, 关于贵妃是否真的会狐媚妖术。朱弦只回以一个白眼, 视线微转, 见到自家主子与陛下立在屋檐的阴影下。 临春手里的小猫灯方才掉落在地,谢明峥将它拾起,交还临春。肌肤相碰的时候, 临春如梦初醒。 她眸光闪烁着,眉头也皱下来, 看着谢明峥:“你怎么……” 偷袭自己。 她拿着小猫灯, 微跺了跺脚,咬着唇别过脸去。她才不要喜欢谢明峥呢, 纵然他皮囊俊秀,拥有天下无双的权势, 可他又不是真心喜欢自己。亲亲要跟喜欢的人做,当然是说两个人彼此喜欢。 她撇嘴, 有点郁闷, 指腹点在自己唇上, 仿佛还残留着那点触觉。 算了,就当被猪啃了吧。 纵然临春这般安慰自己,可事实上, 自从那个轻柔的吻后,临春的心便一直不宁。没到翻天覆地那么夸张, 但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难以忽视。 她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种出来玩的快乐了。 真烦。 临春叹了声,逛得有些累了,她素日里出行不是步辇便是车舆,即便步行,也不会走太久。今日自从抵达江州城,临春便在用双脚走路。 方才沉浸在喜悦中还好,这会儿一反应过来,小腿酸|胀疼痛,足底亦是疼痛难忍。谢明峥替她撑着伞,临春躬身,锤了锤小腿,小声道:“好累,歇会儿吧。” 她抬眸,正巧望见不远处有家像茶楼一般的地方,便与谢明峥一道走进去。 待进了茶楼,才发觉这并非一个单纯喝茶的地方。虽说也可以喝茶,但更多人进来点的是酒,而重头戏,是堂中那几个正在跳舞的曼妙舞姬。 几位舞姬身着红色纱衣,浓妆艳抹,在台上跳着舞。而底下的看客们,以一种极尽猥琐的眼神盯着她们。那种眼神令临春不适,她一瞬间想到李远曾对自己的品头论足。 临春有些尴尬,下意识便想走,可腿实在疼得厉害,已经一步路也走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与谢明峥坐了下来。 这茶楼以雕栏屏风隔出座位,虽说位置宽敞,却难以隔绝外面的杂音。所以他们一坐下,便听见隔壁座位的人在大声叫好,“小莲姑娘的舞跳得愈发好了。” 有人跟着起哄:“是啊,小莲姑娘的舞跳得快把咱们柳公子的魂儿给勾走了。” “去去去,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柳公子这一个月日日都来,点最贵的酒,不是为了小莲还能是为谁?” 临春觉得他们的话听得让人不大舒服,她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台上那位名唤小莲的舞姬。即便隔了些距离,也能看出小莲是位美人,她似乎早就对这种话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继续随着乐声跳舞。 那位柳公子鼓掌的声音更大,甚至从桌上扔了一锭银子上台,哐当一声闷响。临春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是听见他们说话:“柳公子出手真阔绰。”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位柳公子扔了打赏的东西上台。 临春自己也跳舞,但她跳舞时,甚少会听见这类难听的话语。因为她那时是先帝宠爱的三公主,没有人敢说那些不敬的话,他们只会夸赞她跳得好,不论她是否真的跳得那么好。 后来,从李远口中,她才隐约明白了很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 此刻,临春看着那位小莲姑娘被人这般,不知为何有些揪心。更揪心的是,一舞终了,那位小莲姑娘即将下台时,那位柳公子上前一步,将人拦住,拉去了自己位置上,“小莲,别急着走啊,陪我喝两杯。” 临春张了张嘴,很想去把那个柳公子打一顿。 她觑了眼谢明峥,咬着唇不说话,谢明峥都是皇帝了,即便她真这么做了,他应当也会选择袒护自己吧?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听见谢明峥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民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就是这样子。有悲有喜,有苦有泪。” 有人衣食富足,不愁吃穿,亦有人为三斗米折腰,吃了上顿没下顿。 谢明峥轻而易举看明白临春的同情,像她这般娇生惯养长大的花朵,见不得野草顽强生长的姿态。 他道:“在你看来,尊严或许十分尊贵,但于她而言,或许吃饱穿暖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临春先是有些茫然,随后露出了然的神色,她知道那种吃不饱的滋味,在暗室里那几天,她便已经体会过。短短几日尚且难熬,更何况经年累月这样过日子的人? 临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外面的世界除了美好与繁华,亦有疮痍。正如光与影,白天与黑夜,总是相互依存。 临春有些难过,却又明白自己的难过无能为力。而这种无能为力,让临春有些恼怒,她知道自己的愠怒很莫名其妙,简直毫无道理,很不应该,可还是对着谢明峥嘀咕出来:“……你不是万人之上吗,不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么?你为什么不能努力一点,让所有人都生活在光明之中,至少能吃饱穿暖呢?” 谢明峥面向她,唇角轻勾:“小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呢?” 他不久前推行的新政,便是法治政策。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不论是谁,只要犯了罪,皆应依据律法处置。倘若有人徇私枉法,与犯法者同罪。 从前大楚世家权力颇大,甚至足够动摇皇权,更别说面对百姓了。即便是有人欺压百姓,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根本无处鸣冤。 谢明峥看向那位笑脸相迎的舞姬,默默低头浅抿一口茶水,记起一些幼时的记忆。舞姬歌姬皆是最为低等的奴婢,倘若没有美貌,便无法吸引到生意,没有生意便没有收入,自然也就难以吃饱穿暖。可若是有美貌,又因身份卑贱,而成为怀璧其罪,被人占便宜。 谢明峥的生母生得极美,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恒成帝看上,一夜春风。可正因如此,她一个孤身女子,又带着一个儿子,几乎受尽冷眼与嘲笑。即便如此,她也不曾硬气过一回,笑脸相迎,只为了要生活。 而谢明峥,他曾经有傲骨,因为替母亲出头打破了人家的脑袋,而被人家要求赔偿巨额医药费。那时母亲替他低声下气地求饶,给人家磕头下跪,尊严尽失。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嘲弄他的出身,因为他们生来便应有尽有,什么都不必发愁。他们根本不会明白,身在底层的人为了生活下去有多么努力。而他们看不见那些努力,只会轻飘飘地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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