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做好她身为奴婢该为主人所做的事。 哪怕是再去死一次。 可…… 太孙妃的这个决策,居然让她看到了皇后的一丝影子。 三娘不敢对着小主人因此露出舒心的神色来,是以她低下头,恭敬地应了是。 她不知晓,她对人最大的顺从,便是恭敬。 凤栖宫的三娘,有着凤栖宫独有的冷酷霸道的气势,她听从吩咐,往往是垂着眼皮冷着脸的,她很少在佩梅面前真正低下头去过。 奴婢也分三六九等,有胆怯的,有高傲的,有讨好的,有冷酷的。 三娘便是高傲冷酷的。 佩梅看她居然低头服从,她看着这个丁姑姑留给她使用的女官,怔怔地发起了呆。 她知道三娘把她当主人,当真正的太孙妃殿下尊重,可有本事的主人,和没本事的主人,奴婢心里也是有数的,而三娘以往对她的顺从,不是对太孙妃殿下的顺从,是忠心的她,对亡故的皇后、丁尚宫的余威的顺从。 一阵发呆后,佩梅把账薄拿过来,轻声道:“我明日就跟吴公公说,姑姑,我们后头还有硬仗要打,你我可都要小心了。” “打罢,”打便打,只要是打,不是躲,不是忍便成,打出血,立严威,方才能真正地不被欺负,被人忌惮、敬畏,是有实力的人才配享有的资格,三娘起身,道:“奴婢陪着您,我去厨房看看,给您烧点热汤喝一点。” “谢姑姑。” “奴婢份内之事。” …… 次日,吴英下等抽空踏入凤栖宫,待他看过太孙妃的账薄,看她经算出来的材料,哪怕是木板也精确到了块数,竹子要用几根,油漆要用几斤,皆一一细化。 且每一样,皆数得出来历,它们的数量是因何而来,皆要账本里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吴英看着她纯净无垢,一尘不染的眼睛,半晌无语。 “你要如何?”半晌后,吴英问。 算这般仔细,不是要给他看她的算术好罢? “是这般的,”佩梅垂头,看着账薄,露着她洁白细致的额头,柔柔道:“这是凤栖宫未跟修匠工起冲突之间,每一间屋子所要花的物料……” “你不想知道羞辱三娘子的人怎么了?” 佩梅被打断,她抬起眼,目光柔和,“他们怎么了?” “死了一半,没剩几个了。” “死了一半吗?” “嗯,一半。” “他们家里还有人罢?” 来皇宫能修房子的人,一般是工部经管的营造工匠,皆是上代传下代的活计,是入了工部的营造册的。 平日他们就是不修皇宫,这些瓦匠,石匠,木匠,漆匠也是要帮着官府做各种活计,民间若是有大户人家造房子经工部请了他们去,给他们的工钱要比民间请的工匠要高不少。 “还有人罢?”吴英听了她的话,一时挑眉,学了她的话,吴公公还忍俊不禁笑了一声,方道:“那倒是有,还有不少人,这次没抄他们的家。” “能补上便好。”太孙妃松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松得太明显,吴英哈哈大笑,那狭小闪着精光的眼里的笑意分明,吴公公道:“可知道为何没抄?” “抄完了就没人干活了?”佩梅猜。 吴英大笑,眼上长眉随之飞舞,还笑得呛住了,干咳了数声。 这厢佩梅递来茶水,吴英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脸上笑意已止,他淡道:“你爹说你是个不一般的小娘子,是有几分聪慧,眼见。” “公公谬赞,梅娘不敢当。” 小娘子这性子,在内宫真真是不讨喜,吴英因着私情喜欢她一分,又往往因着她干的那引些蠢事对她厌恶至极。 这来来去去,许是交道打得多了,知道她这个人本性不坏,人也不是实在过于蠢,如今对她还是谈不上喜欢,但还是把人看在眼里,当是这皇室中的一员了。 “你算这么仔细的账,到底想干什么?”吴英到底还是把她想说的话拉了回来。 他大概猜出了她想说什么。 “梅娘是想,下面的屋子用料,便按这个规格来,超出的便由负责的工匠补,不补就进牢房,拉他们家的孩子,孙子来做。” “这主意,你想的?”吴英没朝说话的佩梅看,看向了静站在佩梅身后的扈三娘。 三娘垂眼看着太孙妃殿下,正想认下时,却听太孙妃跟吴公公言语柔软道:“是梅娘想的主意,梅娘想把屋子尽快修好,您看成吗?” “担上骂名也不在乎?”吴公公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来。 第195章 何必去扰了她这片刻的高兴。 “不在乎的,佩梅摇首,柔柔软软,目光清澈,直视吴英,“公公,先做事罢,把事情做好再说。” 她犹豫了片刻,又道:“事情一件件做,难过一关关过罢,梅娘是太孙妻,是妇道人家,若说不在乎名声,谁又信呢?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事难得两全,梅娘想先捡着重要的事先做了,至于后头,名声若是坏了,再做坏了的打算罢。” “这般重要?” “公公指的是,修下人房的事吗?” 吴英似笑非笑,佩梅依她所问出的话回着道:“如若是下人房的事,重要的,梅娘先挑起的头,不把此事善了,往后我在这宫里,说什么,便不是什么罢,不会有人听我的了。” 头重脚轻的事一出,不会再有人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再有人听从她的吩咐,她从今往后便会威严扫地。 “那倒没有这般严重,”吴英看这小娘子,直直地看着他居然没移过眼,那唇红齿白小娘子的模样,还尤自有着几分稚嫩,可她这胆色,还真真与她的年纪不相符,他说罢,见小娘子还看着他,他便还是云淡风轻般笑道:“你脸皮厚点,只要你还住在这凤栖宫,这宫里总有几个不懂事不明白事的,还会听你的,你倒也不必这般心重。” 哪有做不成事,就活不了的。 这天下蠢人那般多,皇宫里也不少。 佩梅闻言,下意识便摇头,将将摇罢,她便停顿,停了一下,末了她还是又摇了一下头,此时,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柔软,明晰,“是以然,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活法,而梅娘只想当那做事讨口饭吃的人,公公,您看成吗?” “你问我作甚?”吴英发噱道。 待他甚觉好笑一笑罢,他脸上笑容一收,精光闪闪的小眼盯在了佩梅的脸上。 他冷冰冰地看着佩梅,直到佩梅转过了头,不敢再直视他。 把太孙妃盯闪躲了,吴英眼睛这厢看向了桌子上的茶杯。 他来过凤栖宫几次,近来在这小娘子手里喝过两次茶,两次茶的杯子,是同一个杯子。 杯子崭新,是白瓷的,没有花样,吴英之所知道这是同一个杯子,还是因着这杯盖上面画的一道黑线,是三月墨。 三月墨是一种黑中透着蓝光的墨,这种墨,用在小井窑烧出来的瓷器上。 小井窑是新出的窑库,是禄衣侯手下这几年最挣钱的一门生意,据说送到南海经船运到海对面的他乡远国,一个杯子,能买十匹马。 都城有权贵知道卖这么贵,想方设法想要一套,等到千方百计弄来,又觉得不过如此。 可外面多的是人弄不到手,只有他经多方渠道弄来了,对此又爱不释手,他是侯府的娘也骂,又极享受别人对他能弄来东西的权力的崇拜,那姿态,被性子戏谑的探子写成了玩笑的小话,送到了陛下的案头,经吴英读来给皇帝听,那晚逗乐了帝奴二人。 侯府也曾送了一套给皇帝掌眼,玩笑说罢,皇帝让吴英把这套瓷器拿来赏玩了片刻,吴英经此对小井窑,三月黑墨,印象深刻。 至于太孙妃能得此小井窑,想来是侯府夫人送她的。 侯夫人是个木心人,府里再珍贵的东西,想送给亲人,也便送了,何况是住在这宫里的表妹,能给妹子撑脸面的东西,她送的可不少。 这杯子仅给他用了,太孙妃用的是普通印着花草的瓷杯,还是旧的。 凤栖宫的恭敬,做在细处。 小娘子再有天大的不足之处,她的细节做得甚好,说她涉世不深,可以,说她不谙世事,未必。 还是要扶一把,也许她争气? 当年陛下也是这般随意扶了禄衣侯一把,禄衣侯便成了陛下手里最快最利最亮最有成效的那把刀。 再扶一个…… 再扶一个罢。 吴英手扶着椅臂,袖下两指细不可察地捏了捏,这片刻之间,他便做好了决策。 他看着杯子的眼抬了起来,看向了佩梅。 佩梅似有所觉,掉过去的头在这一刻间转动了回来。 在这一刻,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可,我给你一道总管令,内宫修缮进度中有人闹事,贪腐,你拿着符令,吩咐周边太监听你令行事便可。”吴英抽出挂在腰间的木制符,打开开关,从里面拿出一道副令,“这是总管令的副令,见它如见我,你便有了驱使内宫太监听你吩咐的权力,拿着。” 佩梅这时却瞪大顾眼睛,如同见鬼了一般,看向吴英。 卫国此时的内宫是分权制,皇后与大内总管分管宫女与太监,这是皇帝陛下从已薨的皇后手里分走的分权,吴公公这是…… 还权于凤栖宫吗? 佩梅懵了。 吴英见她傻了不动,催促道:“拿着呀。” 见她还是不动,道:“不要啊?” 佩梅紧张至极,两只小手不禁已经纠缠在了一处,她只觉地上烫人,脚都踩不下去,她抬起两条小腿,甚是局促不安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公,要不您回去问问陛下再说。” 当年分权,朝廷乱得比皇祖母打入冷宫那年还乱。 有老臣怪罪陛下改祖制,以头撞柱,血洒金銮殿,而皇帝当年毫不退让,老臣以命相挟没死,他一道旨令下到老臣家里,怪起了老臣惊君王忧君王恐吓君王,抄了老臣的全家,连府里下人养的鸡也没放过。 佩梅后来听师叔酒醉说漏嘴说起这事,说当年卫都那年上空的云都是血红色的,可见为分权,帝王是下了何等的决心。 分权分得如此雷霆凶险,合权合得,这般轻易的吗? 佩梅不敢置信。 她不安至了极处,其紧张不安的样子肉眼可见,吴英看得傻了,随即愣了愣,方才意会过来。 一意会到这小妮子是史家的女儿,把事情想岔了,老太监当下冷哼出声,言语间极其不屑道:“想什么呢?给你用完这段时间,就得马上给洒家还回来的,洒家这不是怕你人手不够用,且都是妇人,用不开手,给你借用一段时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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