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以吴公公的动作要快,不快的话,哪怕到明天,您的名声也有损了,前朝只要有官员和陛下提起这事,这事就要天下皆知了。”三娘见她指尖有墨,便把搁在一旁的铜盆端来,拿过她的手,给她手上擦上胰子,细细地揉擦着,嘴中道:“您父亲的功劳还没天下知呢。” 佩梅莞尔。 父亲的功劳没天下知,女儿的丑事便要天下知了。 这些人怕不是在赌陛下的权衡之术罢? 皇帝陛下若是不想她父亲功劳过大,当中要做一下平衡,她今天之事,是给陛下送上了一个极其信手拈来的事情,这举可谓是神来之笔。 可按现在的情况看来,皇帝不想要这笔神来之笔。 他要大开杀戒。 当真是他们卫国数百年只出现过一个的大杀帝呀。 “他们想算计拿捏……”“陛下”二字,被佩梅嘴里含糊带过,她看了眼自己那只被三娘细细洗着的手,又看向被烈日照耀着的晴空碧蓝,嘴边挂着含含糊糊的笑。 便是她这个闺阁中人,也知那一位今圣,生平最恨被算计拿捏。 他便是想中和她父亲之功,此刻也不会如人所愿。 再则,她父亲哪是想要功名之人,她父亲连送她兄长入朝为官也不愿,他只想佩家后世子孙如祖祖辈辈一样,当一辈子读书人,写一辈子在世史,皇帝此时便是双手送他功名,他也不会接。 佩家有她一个在权利中心被烈火烹油,便够佩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了。 “谁说不是呢?”三娘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殿下中午的惊而不乱,此刻的安之若素,皆让三娘的心内回到了娘娘在世时的安然,她往后只管做好她的事便好,“许是不用到傍晚,再过几炷香,殿下便可能会听到有人过来求情了。” “求情?” 会有人过来求情吗? 佩梅想着,叹了口气。 会的。 她有善名。 她是不想做恶人。 更是不想做那伪善之人。 “你说得对,姑姑,”佩梅起身,把双手皆放入水盆清洗,她仔细洗着手道:“门口的公公可还在?你帮我去说一声罢,就说我惊吓过度,身子不适已经歇息,让来凤栖宫有事的人,明日再来。” 吴公公的人,比她宫里的人好用,尤其在此刻小吴公公正在后宫大开杀戒之时。 “是。” “好,你去,我正好乏了,去床上睡一会儿。”说睡便睡,佩梅擦干手,抱起她的账薄,转身便住殿内缓步走去。 这深宫幽幽,明面上从来不见那千军万马,可这个地方,从来杀机四伏,从不缺乏那处处杀人不见血的刀。 那些刀,刀刀致命。 她曾命大躲过几刀,她是没付出性命,可有人付出了,太子妃母妃的,太子妃女使的,丁尚宫大人的…… 她一个人的命,经由多人的性命护着而有。 她需得万分小心保护着这些已死的人保给她的命。 第205章 那不是皇帝的处世手段。 佩梅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屋内无光。 她摸索着汲了鞋出了门去,殿外廊下宫灯盏盏,透着黄昏的光,她常坐的正殿门口,桌上油灯闪亮,侧边春凳上坐着一个人。 按人影来看,是三娘。 佩梅披头散发走了过去,在正位坐下,看三娘放下手中针线与她道:“您可饿了?先喝杯水,我去厨房把饭菜端来。” 佩梅颔首,拉过三娘在绣的绣面看了看,见是她熟悉的花样,便拿了过来,将将拿起针,又听三娘道:“油灯烧眼,您别绣了,以后老了容易花眼睛。” 以往在家里,祖母便是这般娘亲说的。 祖母是老了,确也花了眼睛,母亲便听话不再绣,可祖母在不跟前还是绣,后来父亲说了,母亲这便才不会夜间绣花。 “我动动手指,等下就放下了,你且去。” 佩梅在娘家时,除了嫁人一事没有听从家人劝告,其余事等,她一一遵从,而今她有了自己的主意,听与不听,皆是自己一念之间,方才发觉,她竟已经如此般长大成人了。 原来一个人活着,主持着一个家,当一个妇人,便是这般滋味。 人生呐,它实苦,却这也是它原来的本来面目罢。 是人皆会走这一遭罢。 “那好,”三娘倒好水,放到她跟,“您先喝杯水,稍坐片刻。” 佩梅朝她淡淡一笑,目送她走了两步,把正在走的针面走完,方才拿杯喝水。 水的温的,三娘会照顾人,体贴得很。 凤栖宫的宫人不多,但各司其职,每天不仅要忙凤栖宫的宫务,且还要多做些针线活,送到慈幼局。 凤栖宫从上到下,无一闲人,以往丁姑姑在,她们是看在丁大人的威严上不敢造次,前段时日丁姑姑走了,还有一个三娘在震慑着她们,可佩梅也知晓,她们如今也在把她当个能主宰她们性命安危的太孙妃对待了,不再把她当个不谙世事心无城府的黄毛丫头看待。 尤其今日过后,不止凤栖宫,便是整个内宫,也不可能再把她当个没有杀伤力的小娘子对待了。 树的影人的名,人的威严往往皆是经事建立的。 不知小吴公公的大开杀戒杀得如何了? 要是把打她主意的人这次皆杀了,哪怕只是杀个七七八八,她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以后但凡有人打她的主意,皆得惦量惦量他们的胆量了。 三娘很快带人拿子水盆和膳食,佩梅洗过脸,接过三娘给她的饭,见宫女们退下了,只有三娘在,便与三娘道:“外边可有消息了?” “您说那冲撞了您的宫女的事?” 佩梅吃着炖得肥肥糯糯的肉,点头。 “还没消息过来,不过我们门边响了好几次声音。”三娘还听到了哭音,但大半夜的这等事就不说给太孙妃听了,不吉祥。 “还没消息啊?”佩梅顿了顿手,仔细想了想,“那事情怕是有点……大了。” 要是早早收手,会有人来找她说一声的。 “吴公公没来宫里找我?”她又道。 “是的。” “那事情大了,先用不着找我去问话了……”佩梅放下碗筷,喝了口水。 “菜不合胃口吗?是太油腻了?” “不是,我喝口水。”佩梅缓了缓突然间不想进膳了的胃口,又拿起了碗。 她要吃饭的,不能因着别人的事,伤了自己的神,又伤了自己的身,不值得的。 “您睡了后,我跟门口的公公说了您的意思,便紧闭大门,没让宫里的人出去过,您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呢?” “猜不出,等明天的消息罢。” “是。” “你去把我的账本抱出来,案桌上的那几本也拿过来,等下我用完膳,你收拾好就去睡,我再想点事,做完就去睡了。” “奴婢知道了。” 佩梅用完膳,埋头把她今天欲要做的事皆弄好,又轻手轻脚就着月光,回了她的殿内就寝。 这一觉,她是被三娘急叫着醒来的,她听见三娘连着叫了她数声“殿下还在梦中与诩儿细谈北疆事宜的佩梅飞快睁开了眼,把她那梦中急切想把她这段时日了解到的边疆的情况皆告知诩儿的心绪迅速回笼,一睁眼,眼睛便清醒看向了三娘。 扈三娘被她清明的眼看得愣了一愣,顾不上心中的惊异,赶紧与她悄声道:“您快起来,吴公公没来,小吴公公来了。” “他脚以下,都是血。”这句话,她说得甚是轻声,要不是佩梅一直专注着她所说话的脸,都能把这句听略了。 佩梅二话不说起身穿鞋,三娘给她披衣时,她系好腰带,等到三娘拿来梳子,她手用挥过,与三娘道:“拿根发带给我。” 三娘又急切从最近的屏风上拿过一根以往用过的白巾。 佩梅接过,没用她侍候,两手绑着身后长发,往殿外疾走而去。 从起身到出门,她仅用了片刻,等出了门,她方才发觉外面的天空微露白肚,天色还没亮,看时辰,不过寅末。 前朝上朝了。 今日是朝廷的在大朝会,在都官员,不管大小,只要没有重大事情,皆得上朝。 佩梅看过天色,匆匆走向正殿大门口,她所住的偏殿与大殿不过十几步路过多,很快她就见到了站在正殿大门口的小吴公公。 “您怎地不进大殿?”佩梅人未至,朝人声已出。 “殿下。”小吴公公手拿拂柄,朝她躬身。 “您早。”佩梅人已至他面前,从他的脚,看到他的脸。 小吴公公神情还很轻松,可他的鞋上丝是血渍,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身上的轻松也掩饰不了他眼底的冷凝,冷酷。 “您坐。”殿内无光,佩梅也没有叫人进去点灯,她把左侧的凳子挪开,让他入内,自己则说完,便从正位入席了。 宫女这才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盘,小步跑来。 佩梅起身接过,问宫人:“厨房里有鸡汤吗?” 宫女歉意看着她,朝她摇头,“殿下,没有,这几天不是什么大日子。” 凤栖宫有肉吃,殿下治下仁爱,也不会短她们的肉,可就是殿下也无法从大厨房里天天领到鸡,只有要紧的日子,逢年过节的,御膳房会多给点肉,偶尔就是自家宫里的大人过去拿食材,会拿银子换点肉食。 今天的,三娘姑姑还没去御膳房那边。 昨天则因为宫里有事,她们也没有去御膳房那边,用的还是前天去拿的食材。 “那就切块腊肉炒一盘菜,大火烧火煮点稀饭,尽快端上来罢,去罢。” “是。” “您这是作甚?”宫女去了,小吴公公淡淡开口。 佩梅把接过的茶水放到他那边,坐下道:“公公坐,等下时辰要是来得及,您用点饭再走。” “呵呵。”小吴公公笑了笑,他本站着不想动,这厢,他挪了两步,在打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我依吴公公的吩咐,来跟您说一下昨天有人陷害污蔑您之事。” “公公且说。”茶是新切的,热气腾腾,佩梅把盖打开,让它凉一会儿。 小吴子垂眼看着,嘴角一哂。 太孙妃这出身甚妙,再贵气一点的人家出来的女儿,就不可能对他们这些奴婢有这等令他们如沐春风心旷神怡的礼遇了。 太孙妃倒是历来瞧得起他们。 佩家也好,常家也好,苏家也好,门户小点归小点,笼络起人来,就像你是他们家的亲人贵客一般。 他义父便是这般上了侯府的船的。 佩家这位太孙妃殿下也不遑多让。 有时,出身一时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就像他昨晚处置的那一位,她父亲可真正乃陛下的忠臣,她父前朝慈幼局出身,陛下要用人时,她父给陛下送出了一大批为陛下所用的人马,她父后来转暗为明,出没在朝廷,为二品大员,大臣为表他对陛下的忠心,有一年要送女儿入宫,陛下也破例让其进了宫,封其为九嫔之一的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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