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前来给我们报信的小拾八公公说,这是个很祥瑞的赏赐,因为这个赏赐太大了,他说陛下就不给我们赏银子了。” 佩梅不禁一笑,轻声道:“要打仗了,内库没银子。” 不可能赏的,哪怕赏一文钱,陛下都要心痛。 “是太大了,”说罢,她抓着担忧不已,欲要起身回头找人的姑姑的手,摇头示意她身子没事,道:“姑姑,前些朝仅有一位被封为贤妃的太孙妃,她的夫君乃’荀武帝,‘其子乃’荀文帝,‘你听说过吗?” 三娘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太孙贤妃是谁,但她知道荀武帝是谁,武帝皇后是谁,武帝皇后儿子文帝是谁…… 大到宫中戏曲,小到民间唱戏的,皆有武帝文帝戏目。 “我听说过,”三娘坐不住了,她心口烫得厉害,弯下腰跪在床脚榻上,握着殿下的手,小小声道:“那前朝岂不是要说您的不是了?” 这个封赏委实是大,可前太子妃着实也是死得不光彩,扈三娘生怕前朝拿此事出来攻击殿下。 “没用的,此赏是陛下拿来安佩家与佩家一系亲朋戚友的心的。要打仗了姑姑,打仗要花银子,银子怎么来,便是从之宫屋修缮所花的银子来。往常这宫屋便是简单修修,也要花七八十两一间,若是建,一二百两方能造得出一个一进屋子,这还不包括要买地的钱,可我爹爹,愣是想法子,把一个建一进屋子的钱,从二百两省到了七十五两,这还是都城物贵,有些东西还要给点钱,要是到了地方上,像木头砖头这些实际上还能省一些钱,只要工部管理得当,还能减几两银子,你想想,官府建出这些屋子来拿出去卖,拿出了去租赁,只要往常一半的银子,会有人舍得出这银子吗?” “有些人家,便是借遍了,也会买罢?”三娘想到了她知晓的一些情况,小声道:“城里好读书一些,好先生都住在城里,乡下也有告老还乡的学儒,还有考不上进士的秀才,可这些都是城里住不下回家去的。” “是啊,这些年,好多些贫民家里出来的人,当官的当官,当将军当将军,在我们卫国,贫民寒门子弟读书有用。”为了让孩子读出来,这些最底层为人父母者的人,便是卖命也在所不惜的。 且还有一个,是佩梅心里隐隐想着决不会与人说道的,那便是陛下杀了如此多的世家豪门望族,这么多的空位,后来者虎视眈眈,这往后坐在帝位的那个人,若是操持不当,就要坏了皇帝祖父的这盘好棋了。 当今圣上给卫国打下的这盘棋,在他手里看来是不会坏了,怕就怕在他手里震得住的事,在继任者手里不好办,一个心软仁慈,就会让卫国回到没有皇祖父在位的从前。 皇祖父的继承者不好当,诩儿能行吗? 他的身子能撑得住吗? 佩家举全族之力为他铲平的道路,他走得过去吗? 这已不是她和诩儿要活不活的事了,而是佩家已押上了所有,只能胜不能败了。 如此种种,让佩梅潮红的脸,慢慢冷却。 远远还没到她欣喜的时候,她还需筹谋,还需想得更多。 “陛下这是要用佩家了。”三娘这厢听罢,明悟了。 要用佩家,是以给了大赏。 她又道:“那朝中想来没人说您了罢?” 陛下前后杀了这么多人,便连反皇党也清理出来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时候谁跳出来说佩家的不是,就是说陛下的不是,就是反贼,想来这时候便是有那天大胆子的人,也不会在此刻跳出来表现他的义胆忠肝罢? “想来,说的人不多,”佩梅猜不会有,摇首道:“形势从来没有如此偏向于我过。” 她眼下要想的不是自己的事了,她要想的是,大仗一起,诩儿在西边,到底能不能博得一身功绩回来。 她不知谁会在接下来阻拦他们。 且因着她“太孙贤妃”一名,她和诩儿已然被抬到了台前。 陛下还有儿子,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诩儿与她的羽翼慢慢丰满吗? 第225章 母亲的担心,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消尽的忧愁。 卫都戒严三天。 朝廷剧变,不多两日,朝廷下令,广贴告示,过往三届未在朝为官的贡士、以及举人,皆可去吏部报道,在一月后,吏部会进行考试,录用者会进入工部、兵部、户部三部为官。 卫都居民原本为戒严之事人心惶惶,他们知道了皇帝的儿子联手了反皇帝的人造皇帝的反,洗血皇宫,可顺安帝这一指令一下,卫都又人声鼎沸,全都上下百姓热血沸腾。 在得知这不仅是卫都的贡士、举人皆可参加吏部选拔,只要是卫国的贡士、举人皆可参加此次的官员考试,卫都人们皆纷纷奔走相告,有人花大钱请了腿脚最快的信帮、镖局帮他们往老家的亲人送递消息,有人信不过这些人,便派了家中最得力的儿郎家丁买了都城最好的马上路,往老家去送消息。 只此令一下,笼罩在卫都上空的血腥味荡然无存,留在百姓胸口的皆是人人皆可为官的振奋。 都城启蒙的学堂,这几日间被许多带着孩子上门求学的家长踏破。 因户部提前给卫都所在在官府名册下的学堂下过命令,但凡上门求学者,哪怕是最贫穷的拿不出修束的人家,学堂也得接待下来,备名在册,递交户部,由户部统一来安排求学之事。 此事一经第一个敢于带着家中孩子前去学堂拜学的家长的嘴传出去,卫都附近所有的学堂,皆被家中有孩子的百姓踏破。 工部也贴了告示,向民间广召工匠,但凡在修屋子之事上有一技之长的,皆可来工部求职。 工部贴出了工匠的工钱,以及四季每季一身衣裳,孩子读书免修束等等身为工部工匠的好处,此前,朝廷的旨令,只涉及到士大夫读书人这一派人的好处,而工部的这张告贴,令卫都人头攒动,不过两日,卫都涌进来了周边县市的百姓,纷纷向工部走去。 卫都一时人山人海,人欢马叫,浑然看不出不过几日前,卫都乃一座被鲜血浸染过的血城。 涌进来的百姓,他们身上的欢喜雀跃,把过往的恐怖阴霾一扫而空,邪魅无从生长,恐惧也无法滋生。 卫都一派欣欣。 这种轻快,也散布到了宫中,内侍监清洗过内宫之后,佩梅再造内部人员名册,看着人员稀少的宫人,内心也是欣喜感叹苦涩皆有,五味杂陈。 皇祖父的后宫没几个人了,他的四妃之首贵妃娘娘,早就没了,这次宫变,便连她的儿子也被贬为庶子,派去卫家的老皇陵守墓了。 而这次与周修容联手的淑妃,被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其女晨福公主受其牵累,被母亲在心口刺了一刀而亡,先于母亲走了一步,而其子小居王当日也在淑妃宫中,却留下了一命。 淑妃带走了将将及笄说好了亲事的晨福公主,留下了她一心想举上太子之位的居王之命,佩梅听到前来与她禀事的小吴公公说道这其中曲折,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位公主姑姑,仅比她小三四岁而已,佩梅去年过年去淑妃宫里请安时还见过这个小公主,公主人如其名,很福气的长相,笑容甜甜的。 淑妃对佩梅客气冷淡,而公主小姑姑对佩梅却是笑得很甜,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的样子,一如十五岁那年的小梅娘。 长得有福气的小公主,被母亲带走了。 皇帝听了震怒,没按后宫宫妃之礼厚葬她,而是吩咐内侍监,以一床草席裹了她,扔去烧了,倒是晨福公主,让礼部按照皇宫早夭儿女的处理方法,放入干净的白木所制的棺材,叫来佛家子弟为她吟唱三日的往生曲,在卫家为早夭儿女的祠堂停棺七日,葬入卫家皇族族中的儿女冢。 淑妃收走她为皇帝所生的女儿,是为对皇帝的恨,留下她为皇帝所生的儿子,是她对儿子的爱。 此为淑妃一生最后的时日所做之事。 佩梅记录此事时,内心苦涩之极,面上倒是宁静沉着,看不出什么来,小吴子见他说罢此事,太孙贤妃殿下没有言语,便紧接着说了下面的事。 这次有不少宫女受宫变牵连,没了两百有余。 宫女本只有五百有余,这下没了两百余,内宫的人手不够了。 可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往民间召宫女了,这召宫女进宫,又要人手,又要花费,陛下不想揭开此事,是以,小吴公公小心翼翼与太孙贤妃道:“吴公公说,后宫往后不添人,这后宫的洒扫,您这边是怎么个主意?可要内侍监帮忙?不过我们内侍监这次也少了几十个人,内务府和内侍监的人手也是很不够用了。” 很不够用都出来了,佩梅记事的笔尖一顿,不禁叹了口气。 她搁了笔,见小吴公公听到她的叹气,后背便是一挺,正襟危坐,坐得更显直了。 见之,她额头两边不禁突突跳动,两鬓边的额头生疼不已。 听说宫外欣欣向荣,到处有人在挣钱,可内宫这,不说也罢。 昨日吴公公也来见了她一次,所说之话,话里话外,无不是没钱,得省银子,内务府不可能给她银子去修此次宫变所造成的房屋损失,叫她带着周二公公,在新工匠进宫之后,看着哪些材料剩下一些,就拿着这些材料去把损坏的皇宫修了。 至少也得上十万两银子才能修好的皇宫,吴公公叫她拿些剩料子,顺道修了,佩梅听了斗胆看着吴公公的老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吴公公脸皮委实是厚,便是被她这般看着,也一派于心无愧的样子,似是仅跟佩梅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佩梅当时便想把“贤”字请他带回去,还给陛下爷。 这是吴公公昨日来的事。 今天小吴公公来了,又说了内宫洒扫维护之事。 卫都皇宫不大,可也有六千多间屋子,归后宫管辖打理的屋子占四千八百九十处,拿三百多个人去负责这四千多间屋子的洒扫打理,佩梅仅是想想,便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入住凤栖宫后,已经再三调过洒扫的打理时间了,从此前废屋的十日一洒扫,调到了十二日,又从十二日,调到了十五日,皆因宫里的宫女一年比一年少。 此次人一少,便是少两百余,两百余呀…… 佩梅拿过纸,算着这三百余人,要如何打理好近五千间屋子的事。 她叹气过后,小吴公公便不敢说话了。 他到底不如他义父吴公公那般老辣心狠,他知晓后宫的难,从皇后娘娘还在世时,后宫便是这个破落样子,便连凤栖宫也是省着银子在打理的,皇后娘娘都住得不光彩,要省银子,轮到这小太孙妃身上,她怎可能比娘娘好过? 陛下为难起娘娘来,还要给娘娘点银子,为难起孙媳妇来,连难处都想不到,随口一嘴,一文钱不花,便得让她把事情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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