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佩家,也就入个三五年罢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他在都城一日,便为陛下手中的棋子一日。 禄衣侯是顺安帝用来稳定朝局的一枚棋子。 顺安帝这些年杀了不少朝臣,这近十年新入朝的不少能臣可说是顺安帝一手请来的,可是人就有私心,就是顺安帝的臣子,也不可能个个皆听顺安帝的话,在朝廷里明着应承顺安帝背地里拿着顺安帝给的权柄为虎作怅的人不在少数,明着清明暗中贪腐的也是不少,顺安帝有掌管京畿府的章齐在明处震摄他们,而禄衣侯则是在他们其中牵线搭桥分发好处功劳的那枚安稳人心的棋子。 禄衣侯入朝之后,顺安帝的朝廷安稳了许多,国库充盈了,一个臣子也没死。 三五年后,是禄衣侯给自己安排的功成身退的时间,他跟顺安帝说的是他怕他这侯爷当久了,就舍不得退了。 他行事的手段无一不让顺安帝舒畅,他的每个打算皆戳中了顺安帝心口最舒服的地方,这厢禄衣侯尚末开口明言跟他要佩坼见皇后的旨意,顺安帝也未与他兜圈子,直接道:“皇后玉体欠安,心积郁思,朕闻佩坼精研佛道儒三道,是得道大儒,特令佩坼入宫为皇后讲学,开解皇后心中郁闷,特此下旨。” “是,奴婢这就去传尚书台拟旨。”陷在殿中一角的太监这厢发出声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卫国此前是翰林院尚书处为皇帝拟旨,二十年前顺安帝把尚书处从翰林院分离了出来,把尚书处改为尚书台,由左右丞相两人直接主掌。 这道旨间过了左右两相的眼,那就是得了满朝文武的首肯,谁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前朝之人进后宫面见皇后,这是最大的规格了。 顺安帝自来对禄衣侯恩宠有加,禄衣侯在朝廷当中不管遭受了多大的非议,他必会在事后弥补回来,对禄衣侯的宽容和慈爱,便连他的心腹老臣们也觉得他偏心。 禄衣侯恰恰也最是知哓皇帝对他的偏爱和宽慈,当下他就跪地谢恩,沉声道:“谢陛下,伯樊谢恩。” 这是领了他的情了,顺安帝摇头叹道:“太子但凡有你半分谦逊,朕也不用要走这步。” 十多年的尽心栽培,若是成了竹篮打水一扬空,也是一种天大的浪费。 禄衣侯闻言眼神闪动了片刻,待到他出门在偏殿静候了片刻,大总管吴英拿了圣旨出来见他,他就随同吴英一同出宫,前去佩家宣旨。 路上众人解手略作小歇,吴公公洗手回来,见到站在竹林一处抬头眺远静思的禄衣侯,他便走了过去,跟着看了片刻,就闻禄衣侯眼望着远处道:“公公,您说,我不会逃不出太子之手罢?” 吴英讶异地向他望去。 “陛下这?*?段时日,拿伯樊与太子比过多次。” 吴英到底是禄衣侯妻子认的半个亲,禄衣侯妻子还让孩子管他叫吴爷爷,禄衣侯府那是如有一日出宫吴英想去的去处,要是他运气好,常家一家离开都城的那一天,就是吴英走出宫的那一天,闻言吴英的心头肉都不禁强跳了几下,撑着两双跳个不休的眼皮道:“你为人行事,处处都恰如其分的合了陛下的心意,陛下也是忍不住拿你和太子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身后来了人,禄衣侯回看了眼身后,淡淡道。 吴英默然。 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就是能想得明白,这种话听多了,对禄衣侯的杀意只会增多。 也许,这不是陛下情不自禁…… 吴英明了了他的意思,跟着回身朝那来请他们的人走去,嘴里依稀叹道:“侯爷,自您入朝为官那天开始,您就走在这人间最利最身不由己的刀锋上了。” 他是话事人手中的那把刀,只能跟着局势起舞,哪怕漫天的刀光剑影皆向他劈来,他也只能正面迎战,躲是躲不掉的。 “伯樊知道。”听吴公公肯定了他的怀疑,禄衣侯不再说话,送吴公公上了轿子,垂头行了个礼,这才上马,领着宫中宣旨的一行人往佩家走去。 * 吴公公带着一堆人马出宫宣旨,小凤栖宫很快也从凤栖宫那边知晓了消息,刘湘喜得坐床上坐了起来,吓坏了小凤栖宫的一堆宫人。 “我没事,哪儿都不疼。”见周女史小心扶着她,刘湘喜笑颜开拂开她的手,两手抓着身边儿媳妇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找你表姐有用,父皇最最看重禄衣侯,便是你表姐也入了他的法眼,你还没进宫那会儿,便连母后看在父皇陛下的面子上也要给你表姐几分面子,梅娘呀,梅娘呀……” 刘湘笑着笑着红了眼。 “您喝点参水。”相比太子妃婆婆的大喜过望,佩梅这厢却甚是安静,她轻轻拍了拍婆母的手,等她松开,接过宫女伸过来的参茶,掀盖吹了吹,见参茶不烫,便送到了婆母的嘴边。 她的镇静让刘湘跟着平静了不少下来,只见刘太子妃深吸了一口气,啜饮了两口参茶,一口接一口,缓缓把一杯参茶皆喝下了肚。 相比前顿她连喝水都难,她这喝得颇为顺畅,看的让人也放心了不少。 佩梅便松下了一口气,此前安静的小脸上起了一点笑,温柔注视着能吃少东西了的婆家母亲。 “不知诩儿如何了?”这厢刘湘从狂喜中真真平静了下来,此前充斥着狂喜的眼睛也清亮了不少。 “想来不差,皇祖父身边的人都是极为照顾人的,梅娘上次见他,他脸色就很好。”佩梅说着那已跟太子妃说了诸多次的安抚之词。 “他应该也知道消息了罢?就是不知,他……”他那个父王会不会再生为难他? 刘湘神色不禁黯淡。 “母后?”佩梅没听明白。 “哎。”不说也罢,刘湘转而一笑,把她手上空了的杯子抽出给了宫女,拉着她的手道:“委屈你了,不管东宫那边会如何反应,我们得先下手为强,为娘还得上东宫去哭一趟,到时候还得带上你,你别怪娘亲,我们宫里头就我们两个妇孺老弱,诩儿哭不出来的,我们这两个老弱的妇道人家,只得去替他哭一哭了。” “梅娘晓得,”佩梅浅浅一笑,她已作好准备了,“到时候孩儿就跟在您的身后,您放心。” 论哭,她是哭得出的,想想她可怜的祖父,她可怜的父母兄长,无需多想,泪已湿满襟。 第91章 到了时候了。 吴英前来宣旨,佩家的人已闻消息早在家中候着,佩准也在家中,家里的三个姑爷今儿也皆在场。 指过旨意,一家的人进了堂屋,堂屋一闭,屋里先前已然点燃的灯火分外明亮,吴英接过禄衣侯双手端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望向坐在首位的佩老太爷佩圻。 佩家的人和佩家走得最近的亲属皆在,吴英朝佩学儒一颔首,瞅了此厢坐在老太爷身后些许的二女婿德和郎,也是禄和侯的岳父苏谶一眼,尔后和老太爷很是和颜悦色道:“老先生想来也知晓娘娘找您的用意,这时辰啊,就定在明日午时,娘娘用完午膳过后,您还得提前一点去,可得先做好准备,把饭吃好了。” 坐在岳父大人身后一点的德和郎突然乍笑了一下,点着他道:“瞧您说的,吴公公,您可是伯樊的大恩人,大亲人,您和我是一辈,我岳父大人也算是您半个父亲,您这话说得让人提心吊胆,可不是一家人会说的话。” 吴英侧首,和身边的禄衣侯笑道:“你岳父又帮我找了门亲,我是敢认,就怕辱没了佩家的门风。” “爹,公公不是那个意思。”禄衣侯此厢接话,淡道:“进宫便是一场恶战,今晚还请外祖吃好睡好,明天起程之时再饱食一顿,我到时下朝便会随陛下前往始央殿,到时候有什么事,公公的人会过来找我,您尽管放心。” 众人齐聚一堂,便是为的要从吴英口中得到一个保证,作为外孙女婿的禄衣侯把这话明言了出来,佩准和佩家的另两个姑爷这厢心中皆松了口气,纷纷对视了一眼。 这厢,佩圻听完吴公公的话,又听外孙女婿说罢,便连儿子看去,与佩准对视了一眼,佩准略作寻思迟疑了片刻,朝吴英和外甥女婿那边探了点身子,问道:“这次必须要选边吗?” 吴英愕住,大愣之后,他陡然扬头发出一阵长笑声,眼边笑出了眼泪花子,只见他在众人神色不一的神情中大笑了片刻垂下头,边笑边拭着泪花子笑道:“刀子都抵着你们家的脖子了,要不是你们家这些时来运转,出了个禄衣侯,你们家命都要没了。” “你们以为太子妃是冲的禄衣侯找的你们家小娘子?”吴英一脸的似笑非笑,“那洒家说一句,要是没有他,你们佩家还是得进趟宫,趟这滩浑水,你们是信,还是不信?你以为你们家清白了百来岁,这次就躲得过?老先生?” 被他点名的佩圻一抚须,老太爷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尔后道:“躲不过,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佩家清白太久了,世世没沾血腥,代代过得虽略显清贫了些,可也清贵,受人景仰尊重。 他们家世世代代加在一起那福气用得少,可那也是用了不少的。 佩家食的是君禄民脂,岂能世世代代皆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到了时候了。 “我看老先生就是个明白人,难怪陛下说您是精通佛道儒的得道大学士。” 吴英此话一出,佩圻苦笑连连,垂首致歉道:“是老朽天真了。我曾算过,就是伯樊不出现,我佩家也会遭此一劫,且还是家道中落,亲缘散尽的大劫,公公,人一旦有希望,就想握着那希望看能不能变得更好一些,佩圻不想站边啊,这一站,搭上佩家不说,我家这几个女婿,还有伯樊,以后这日子,怕是行差踏错半步不得,这是我的罪过。” 护着禄衣侯的吴公公闻言脸色当下便好了些许,他道:“逃不开了,迎战便是,没看禄衣侯说这是恶战了,趁他还在,帮得了你们,赶紧着商量下一步怎么走罢。” 说罢,他看了看门,禄衣侯见他视线,当即站起,这厢佩准也随着站起朝门边先一步走去,“我去提点热水进来。” 他出了门去,只闻他大声热切招呼宫里来的宫人和侍卫的声音,随着他的声音远去了,吴英便慢慢开了口,“娘娘也是想趁走之前再帮你们一把,老先生,别辜负娘娘的好意,这世上能帮得了你们的,禄衣侯算一个,娘娘也算一个,太子妃罢……” 说到此时,吴英闭嘴,余一脸的似笑非笑。 太子妃空有其名,手中却毫无权力,在场之人无一不懂。便连佩家官位最低的四姑爷也懂得太子妃这些年能活下来,用的无非就是一个明哲保身,她削弱了她身为太子妃的权力,所求近无,太子才让她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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