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兴楠牵着马出了门,祖父坐在马上,出他们那条街的时候,不少人家的门响了又关,关了又响。 街坊邻居认识他们不认识他们的,都出来跟他们道喜,佩兴楠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皆用作揖回了他们的话,不等关门,他便听到了那些人对他的指指点点,说他借着入主了凤栖宫的妹妹,连街坊邻居都不认了。 佩兴楠波澜不兴,牵着坐在马上闭目养神的祖父去了侯府。 侯府的门人看到他,开了正门,迎了他们进去,马也被下人带着去吃草料了。 家里的马来过侯府几次,知道认门了,知道进来有好料吃,打着响鼻摇着马尾巴,蹬蹬蹬轻快地跟着侯府的下人去了。 马儿不知人间事,佩兴楠阴郁的把眼睛从马儿走的方向收了回来,安静地跟在祖父后面。 到了正堂,不一会儿,他们表姐常苏氏身着一身孝,就进来了门来,朝祖父行礼。 见过礼,不等他们问,他们表姐苏苑娘便道:“宫里喊他,常伯樊进宫去了。我这两日抄了些佛经,也不知字抄的可好,外祖帮我去看看,这是日后我要献给皇后娘娘的,您帮我去掌掌眼,要是有不好的地方,您帮我指出来。” 这是要留他们到她夫君回来了,佩圻点点头,跟随了外孙女去,佩兴楠则被表姐打发去了药堂,让他去药堂帮她去取一丸药过来。 佩兴楠到了药堂,见到了表姐家的义父澜圣医,听人问他道:“你母亲病了?听说你祖母这几日也有些咳,仔细跟我说说,我就不去你家了,你说细点。” 佩兴楠一怔。 等开过药,他问澜大爹道:“侯府知道的消息,都是这般快的吗?” “要不呢?等人杀到你家来了,你才知道有人要杀你?”澜圣医摇摇头,道:“麻痹大意的,早死半道上了,临不到禄衣侯府成禄衣侯府。” “如何能知道这些消息?” 澜亭转过头,看这玉树临风一样的年轻男子怔怔地问着,模样还有点发傻,他转身去,继续收捡他的药材,嘴里道:“跟那些你,你家认识的人说你想知道消息,把这个事透露出去,自有人把你想要的消息送到你耳边。记着,还情及时一点,人家最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给不起的人,不要去碰,你还不起,人家在知道你还不起后,那一刻就成了你家的仇敌。” 佩兴楠颔首,又突然问:“太孙如何了?” 澜亭还以为他不会问呢,这时他的药材也收捡好了,他道:“跟我来,他就住在药堂后面。” 第119章 当我佩家无人? 卫诩清晨醒过来了一次,尚在昏迷当中,澜亭进去后,在他脸上和胸口扎了两针,留下句“不要乱动,便出了门去。 屋内只有两人。 厢房里还有浓重的药味,不刺鼻,还有点沁人心脾的芳香,提神振脑。 佩兴楠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觉自己阴郁沉闷的心胸稍稍缓解了一点。 等到床上躺着人缓缓睁开了眼,他静站着,等到人睁开了眼,眼睛从茫然变成了诧异,等又成了愧疚,佩兴楠胸口起来的愤怒也按捺了下去。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是责怪,也于事无补。 他在床头坐了下来,一手按住了要坐起的人,淡道:“我和你说两句就走。” 卫诩朝他挤了挤脸颊。 “本来想问你,你自问还能活几年,想一想,你要是能控制你自己的生死,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佩兴楠的脸上一片阴郁,“算了,没什么好问的,等你回了宫中,往后要是真到了你临死之际,还望你朝外面的佩家送个消息,我也好把我妹妹接回家中去。” “抱……抱歉。” 佩兴楠掉过头,看着打开的门内,那阳光透进来的光影,他看着那片太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还有一件事,是我父亲要我告诉你的。” “请,请说。” “我父亲说你,如今跟那无根浮萍一样,在宫里漂浮不定,禄衣侯府能用,你也不能时时都靠侯府,要不拖死了侯府,你也不过一个死字,侯府只能用在刀刃上,留在救命的时候用。”佩兴楠说着不想回头,他怕回头,会亲手掐死卫诩,“父亲说,佩家有一些好几朝的老东西,会拿去献给皇上,请求皇上把你调用翰林院和他一起修史,至于以后,等你以后身体好点了,再从长计议。” 拿佩家的隐而不宣的传家宝换一个今朝不知明夕的人的苟且偷生,祖父和父亲当这是佩家的命,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佩家也得认,佩兴楠已知这是祖父和父亲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圆场,他也认,只是他认的同时,也厌恶着这个把无知胞妹卷进这一场风波的皇太孙。 他也不想让人看出来他的厌恶,脑袋看着光影不动,道:“你要是没有别的意见,等你快要回宫那几天,我祖父会进宫一趟。” “始央宫你不能呆了,凤印已在梅娘手里,你们两个,一个住在始央宫,一个住在凤栖宫,风头太大了。”那是在逼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死他们。 “好。”他的话后,卫诩果断应了。 “好生歇着。”佩兴楠怕自己留久了会失言,说罢,他提脚快步走了出去。 卫诩想送他,可惜他的脑袋沉重无比,无法动弹,他看着床顶,直到屋内响起了另外一道脚步声。 老圣医抽出了他脸上的针,卫诩抬起眼看他,轻轻问:“老圣医,我心平气和,不动气,不忧思,好生吃药,听您医嘱,我至多能活到什么时候?” “你不动气,我信,不忧思?”澜亭听了哑然,他轻轻提开这个年纪轻轻已忧思满肚的皇太孙胸间的银针,道:“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老圣医?” “为何要这般问?” “卫诩要做筹划,至少有个人的命,卫诩要护住了,不提前做谋划不行,老圣医?” 澜亭叹了口气,把银针放进旁边装满了白酒的水盆当中,道:“你要是听我的话,不像你皇祖母和母妃那般倔,我保你活到三十岁。” “还有十二年?够了。”卫诩笑了,他脸上瘦骨嶙峋,额颊两边还有澜亭为救他留下的淤伤,青白的脸色也当真说不上好瞧,可他这一笑,如雨后的阳光一样清新明亮。 够什么?澜亭忍住了没问。 这些皇室子弟,谁也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打算。 就像以前优柔寡断重情重义的顺安帝,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当时明皎如日月的太子,会成为现今谈笑之间杀人如麻的皇帝。 时也,势也,命也。 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了,”卫诩笑着,又道:“怎么不见侯爷,他不想见我吗?” 澜亭奇怪的看了甚是直接的太孙一眼,道:“对。” “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做给皇祖父看的吗?” “你这孩子,”澜亭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斥责道:“还说自己不忧思,这又想到什么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做给你皇祖父看的,而是他作为你的外戚,又作为皇帝的忠臣,他得有他自己的态度。” “也就是说,是做给我,也是做给皇祖父看的?” “你要是这般认为,也没错。” “是我欠他的。” “你欠佩家的,也欠苏家的,算不上欠他,日后要还,还到这两家身上去就是,他有他打算,你不要把你的打算,寄托在他身上,他是从临苏那种小地方走出来的人,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起舞,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欠他,离他远点,少打他的主意,那便是你为自己,为他好了。” 卫诩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直到澜亭端着发着刺鼻的酒味的盆子要走,他回过神来,道:“多谢老圣医。” 多谢圣医仁心,治人也治心。 澜亭回过身来,朝他点点头,方才端了水盆出去。 他能跟太孙说的,能帮的,仅限于此了。 佩兴楠取了表姐要的丸子,又拿了圣医给他祖母和母亲抓的药,跟着侯府的下人,去了表姐那边。 今日天气甚好,看过表姐写的字画,用过午膳,表姐与祖父又一同作画去了,佩兴楠拿着表姐拿来的表姐夫看过的书,仅看到一半,就听下人来报,说侯爷回来了。 这时佩兴楠方发觉,日近西落,太阳快下山了。 进宫的表姐夫,这是在宫里呆了将近一天才回。 禄衣侯回了后院,匆匆忙忙的换了常服出来,下人在院中换桌,妻子要留外祖和表弟用晚膳,带着丫鬟去厨房吩咐下人备膳食去了。 “如何?”看到表弟手中还持着他前几晚才看过的书,禄衣侯帮老人家的茶杯掀开一个口子,让茶透着气,随口问道。 “书吗?” “对。” “是江南才子出的新书?” “不是江南的,淮北的,徐中的亲堂弟。” 佩兴楠手中的书有著名著者,写的是别名海棠散人,他还以为是江南才子,毕竟江南多海棠。 “亲堂弟?”佩兴楠迟疑地看着表姐夫禄衣侯,“他要进仕了吗?” “算是吧。” “这……” 佩兴楠还在犹豫,听祖父这时道:“和你表姐夫请教,他是要做什么了。” “请教表姐夫,”佩兴楠立马举手作揖,“他是要作甚了?是要到徐尚书身边做事了吗?他年龄几何?师从何人?” “二十有五,师从童文栋,是你授业恩师的师弟之徒,你们算得上同门了。”禄衣侯朝他说罢,转头朝佩老太爷道:“他也得叫您一声师爷,我和徐尚书从宫里一同回来,路上说及了此事,徐敖说过一阵子,还得上门拜访您一番。” 过一阵子,意思是这几天不方便来,还是忌讳着,佩圻抚须,道:“甚好,老夫在家中静候他前来。” “他要过阵子去,不过他师伯书院那边,他这两天要去拜访,兴楠也有好一阵子没回书院了罢?”禄衣侯淡淡道。 “是有好一段时日了,兴楠,这几天家里没事,你好久没有回书院拜见你师父了,你书院里还有好多事,还没忙罢?这两天就回去,帮你师父打理打理,和他赔个罪。”佩圻立马朝佩兴楠道。 “是,孙儿遵命。”佩兴楠道。 “徐敖是过来给徐中做随从的,尚书府外面的事,往后由他来管,听徐中的意思,拜访完家里的那些人,尚书府出个帖子,请人家宴一顿,此事便算定了。”禄衣侯又淡淡道。 意思就是他现在来的事,明面上还没有人知道,听话听音,佩圻瞬间明了,朝孙子道:“你悄悄去,悄悄回,家里这几天闭门谢客,你去了就去你老师那,不要到处见人。” “是。” “外祖,喝茶,我去外面看看,苑娘准备得如何了。”禄衣侯临前走,朝佩兴楠道:“海棠散人的书我那里还有两本,你随我过来,我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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