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面色白下来,额头甚至沁出了一丝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守在门前等待着。 他期待着那扇朱门开启。 期待见到卫燕的那刻。 他特意穿了从前卫燕亲自给他做云锦袍子, 袍子是量好尺寸做的,很是贴身, 袖口处还绣着一截竹叶纹饰,可见制衣之人的用心。 说起这件袍子,还是去岁生辰, 卫燕送他的生辰礼。 只是那时他并不懂珍惜, 将其抛诸柜中,便忘却在了那里,全不在意。 如今想来,却是悔不当初。 侯府门前, 江桐独立在阶下, 颀长身形落下孤寂寒影。 冷风阵阵, 腿上发作着一遍又一遍令人窒息的痛楚。 终于, 在卯正之时。 江桐等来了那扇高门的开启。 开门的是卫家门房的仆役,天还未大亮,他手中秉烛,因为起得太早,还在连连打着哈欠。 在他身后,跟着护卫数名,几人持长戟,穿劲装,干练整齐,英武不凡,如青松般挺立在门前,负责一日的门岗之职。 那门房的仆役替护卫们开完门,正打算回去休息,却兀然瞧见阶下立着一人,大氅笼覆下,身影单薄高挑,挺拔如松。 他只以为是自己睡意朦胧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确实有人立在那里。 这么早便有人来登门拜访了? 这还是他在侯府呆了这么些年,头一回碰见。 他手中的蜡烛抬得高了些,扬声问过去:“公子是哪家贵客?” 江桐上前几步,好整以暇地同他道:“在下江桐,想拜见贵府二小姐。” 卫燕在侯府姑娘中排行第二,这是江桐从前便知晓的事情。 听到江桐的名字,门仆惊了一跳,他在侯府呆了这么些年,这位前姑爷的名字自然不会不知晓。 可这位前姑爷明明应该是在杭州的,如何突然来到京城? 他不敢置信地将蜡烛往前耀了耀,看清了阶下人的面容,确定是江桐后,不由心中波澜四起。 二小姐与夫家和离一事,阖府上下无人不晓。 只是眼下这位前姑爷贸然来访,于他而言,是件棘手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得主的,得问过家中主子方能应对,遂道:“江公子稍待,小人进去通传。” 江桐颔首,继续等在门外。 寒天湛湛,旭日正在初升,其道大光。 那门仆脚步匆匆往里走。 晨光微熹,空气中还弥散着淡淡寒气,家里的主子们或多或少还未起,他在回廊下穿梭奔走,一时不该去哪处院子,找何人通禀此事。 兜兜转转,终于,让他在清风堂的院中,遇见了晨起习武的世子卫峥。 卫峥正在空地上练剑,时值冬日,草木凋敝,卫峥的身影却如春竹般破土而出,气势如虹。 门仆赶紧走上去,弓着身子禀报起来。 “世子爷,奴才有事要禀。” 卫峥停下手中动作,立在原地,面容冷肃如常,问他:“何事?” 门仆便将江桐在门前求见二小姐的事情说与了他听。 “前姑爷在门前守着不肯走,此事奴才自知做不得主,便来寻主子们的主意了。” “前姑爷?”卫峥将这三字在口中加重反复了一遍,冷笑出声。“你未免太抬举他了。” 他将剑噌一声落入鞘中,沉着黑漆漆的眼眸。提步便朝院外走去。 门仆不知主子心思,只得一路跟在他身后。 卫峥边走边道:“我去将人打发了,此刻切不可让二小姐知晓,你若敢说出去,我拿你是问。” 卫峥语气极重,门仆吓得一激灵,连忙点头哈腰道:“世子爷放心,奴才定把嘴封的严严实实。” 卫峥这么考虑也是无可厚非的。 卫燕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若是她再与江桐有所往来,产生牵绊,回头剪不断理还乱。他估计会气得发疯。 可他另一面又想到。 江桐千里迢迢来京,若全是为了卫燕,那必定不会轻易放手。 他那份执拗,当日在杭州他便有所领教。 尤其是被逼着签和离书时爆发出的那股子拼了命的坚持,饶是他这个军中历练之人,都觉得罕见。 所以眼下,若是随意去打发,定然劝退不了江桐。 思及此,卫峥脚步一顿。 他停下来,转身对着身后的门仆道:“随我来书房。” 书房中,他寻了几封往日卫燕的旧信,临摹里面的笔迹,写下一封书信,而后,又将信整齐封好在信封内,落上卫燕的名字,叫门仆传出去给江桐。 卫峥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然微明,晨光曦曦,而侯府门前。江桐在一轮初升朝阳的金辉下,静静伫立着,依旧安静等待着。 他面容沉静,长眸清冽,冉冉日色下犹如芝兰玉树,当真是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卫峥透过门缝望他,心中不由轻嗤。 还是从前那般艳朗独绝、出尘不染,如璋如圭。怨不得妹妹会看上他,这份姿容,确实是遗世独立。 可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妹妹再重蹈覆辙。 朱门之下,江桐并不知晓里头的卫峥在偷看他,他从门仆手中接过信。 看到卫燕的字迹,不由得满心欢愉。 嘴角微微勾起,眸中的笑意直达眼底,明明这一年来,他几乎从未有笑过,可眼下,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信中,卫燕直言家中相见多有不便。 约他在华清池畔的九曲廊桥相见。 时间便定在今晚酉正。 江桐看完了信,素来平静的心再也无法沉静,鲜活地雀跃起来。 连带着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褪去了平日的冷意,变得温淡和煦起来,别有一种清隽的气息在身上流淌。 他将那封信牢牢攥在手心,又小心翼翼放入胸前衣襟内收好,方才转过身,打算上马回去。 可因腿先前落下病根,加之立了太久,寒气入侵,他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倒下去。 上马则更不容易,一双旧疾复发的腿抬起便打颤,更遑论登上马背,反复了几次都登不上去,随着旭日初升,街边行人渐渐多起来,这一幕,属实让江桐狼狈不堪。 无人相帮,他只能靠自己,待他爬上马背时,已经渗出满头大汗,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在胸前的信上按了按,便感受到一阵满足。 好在,信没皱。 * 卫燕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几日她很嗜睡,晚上常常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而早上却又睡到日头直了才起。 碧草说她这是前段时日太过操劳,精疲力竭的缘故。 亦说她该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出去散散心才是。 卫燕觉得碧草说得很有道理,转眼又快至年关。 她是该好好寻点乐子,犒劳犒劳这一年来的辛苦了。 不过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只想着自己。 云水谣能经营得如此好,还得多亏众人的齐心协力。尤其是陆月,她把全部心血都付诸其中了,可谓是披肝沥胆、竭心尽力。 卫燕自然感激众人这一年来的付出,为了表示感谢。 特意在清华池畔的芳雅居包下间暖阁,邀众人前去放松几日。 其间。 可以肆意逍遥,煮茶品茗、打叶子牌、行酒令、作诗对联之类的,不胜枚数。 陆月、长乐、卫瑄,还有店中两位卖胭脂的姑娘,喜彩、喜乐都来了。 暖阁里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大家热热闹闹围坐一处,生暖锅吃。 切好的牛羊肉放入咕咚煮沸的铜鼎中烫熟,再沾上佐料送入口中,每一口都是味蕾的满足。 雕花窗棂透进细碎的暖阳,斑斑驳驳落在轻软柔滑的地毯上,长几上,白瓷净瓶中插着几朵红梅,别样风雅。 红木圆桌上。泥炉生火,铜锅水沸。水气蒸腾,众人围做在桌前吃饭,其乐融融,温馨旖旎。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求宝子们给点营养液
第42章 感同 ◎曾经,他将那一腔真心,辜负了个干净。◎ 暖阁临湖, 窗外风光无限。 屋内烤着炭盆,整间屋子都熏蒸着暖意。 大家围炉而坐,言笑晏晏。 只有陆月还在操心铺子的事情。 “这几日闭店, 会不会影响来日生意?” 卫燕冲她眨眨俏丽的眸子,“阿月, 今日咱们不谈生意,只放松行乐。” 她站起身, 对着陆月举起酒盏,眸中闪烁着真挚。 “这一年来, 你为铺子付出那么多心血,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我为何要把暖阁包下来,就是为了让大家别再操劳,放松几日, 所以这几日, 谁也别提铺子上的事,只管好好取乐便是。” 一番致谢陈词后, 卫燕眉眼弯弯,漂亮的弧度中闪烁着明媚光辉。 “来,我敬你一杯。” 陆月深受感动, 白皙的面上眼眶微微有些泛了红。 仰脖喝下杯中酒。 她道:“阿月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姑娘与我有再造之恩,陆月无以为报,只求姑娘往后的日子能高兴,姑娘高兴, 我便也高兴了。” 陆月一双月牙似的眼中溢满了真诚, 她话虽笨拙, 但足以人窥见其真心。 长乐抿嘴笑起来, 发间钗环叮咛作响。 “阿月掌柜,你该不会是同我一样,迷恋上了卫燕姐姐吧。” 陆月脸皮子薄,被她这么一打趣,垂下眸去,脸颊微微染了红晕。 卫燕对长乐轻嗔,“公主,开玩笑也要有分寸。” “好呀好呀,这就维护上了。”长乐故作吃味模样,转向卫瑄道:“卫瑄姐姐你瞧瞧,卫姐姐如今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了。” 卫瑄被长乐逗笑,捂嘴笑个不停。 几人玩笑一阵。 卫瑄举起酒杯,感喟起来。 “不想这短短半年光景,咱们就把铺子开得如火如荼,若是放在去岁,这事我想都不敢想。” 众人连连颔首,深以为然。 在卫瑄的感召下,无人皆举起酒盏,在圆桌中央相碰,面上纷纷溢出笑意容光。 “来,咱们预祝来岁—— 平平安安、生意兴隆、万事顺遂!” 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音,如叮咚清泉之声,动听悦耳,在屋中回荡。 就在此时。 屋外冷不丁传来一声温雅清润的嗓音。 将众人的喧声打断。 “卫掌柜这就不近人情了,这么热闹的庆功宴,如何不叫本王?” 暖阁的阑珊槅门被被推开,门前,李玥缓带轻裘,风姿绰约,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身后的仆从替他脱去身上貂裘,露出一席天青色锦绣长袍,这种浅淡颜色的衬托下,给人沅茞澧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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