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密函甩到地上,他的跟前。 他讽刺道:“信不信随你。” 如果秦寒生是会自欺欺人,苟且度日的人,他也懒得跟他多说。 可是他不是。 这么多年了,秦敕也没见过他如此方寸大乱的时候。哪怕多年前他被夺了王位,断了腿,从此余生都离不开轮椅,一无所有,他都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你只有这点手段?” 于是他一怒之下又把他扔进了山里,后来看倒是正和他意。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然后经营了水面之下偌大的隐雾山庄,再回过头,逼他夺位。 如果对方都不在意,那么报复将毫无意义。 他聪明过了头,什么都能算到,唯独算不到他平生唯一一次冷落母亲,就会永远失去她。 不可否认的,看着秦寒生绝望,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畅快,可是竟然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他对母亲的爱竟然纯粹不参任何虚假。 秦寒生的执念悉数在他面前摊开,然后他亲眼看着他们如何消逝,构成他可悲的一生。 薛薏全程安静听着,秦敕很少跟她说起他童年的事,她有猜测,或许不是很幸福。因为幸福的童年,长不出他这样诡谲难测的人。 可是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哀伤。 此刻他们对峙剑拔弩张,秦敕虽然看似占了上风,她却感觉到淡淡的酸涩。 像是半生的橘子,泛着青绿,入口就忍不住掉泪。 这并非一场单方面的围猎,他多年受到的委屈,早已不是折磨了对手就能够得到慰藉。 不是因为相似的境遇感同身受,她是因为心疼他,所以才难过。 有人出淤泥而不染,就有人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她自己都没有做到悦纳,才更能理解他恶劣的源头。 因为他们都不会爱人,所以才将路走得曲折。 半晌,秦寒生抬头,“那又如何?”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哑然,可惜秦敕听不出来。 顿时,秦敕眸中戾气突起,他想杀人。秦寒生凭什么可以理所当然? 不察时,碰掉了案上的砚台。 秦敕的手用力到颤抖,薛薏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安抚。 两个同样在情绪崩溃的边缘的人,是无暇顾及他人的逞强和伪装的,薛薏深深看了秦寒生一眼,强硬拉着秦敕离开。 砚台碎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薛薏略抬眼,刚好看到了门外那道身影在听到声响之后,晃了晃,随时准备闯进来。 那是笠青,她不认为现在是秦敕与他打斗的好时机。 于是拉住秦敕的衣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他出去。 秦敕需要冷静,秦寒生更需要。 屋里一瞬间变得悄无声息,秦敕有薛薏陪着,可他只有孤身一人。 秦寒生弯下腰,伸手,极力想够到地上的那封密函,可无论他再怎么使劲,总还是差一些。 他固执地不愿起身拖动轮椅,终于在再往前伸之后,整个人从轮椅上跌下。 拖着无力的双腿,趴在地上,伸着一只手够向密函的方向。 地上有打碎的砚台,残留的墨汁沾染了他的袖子,袍子。 秦敕常穿黑,砚台砸落的时候就算弄到了衣服上也不是很显眼。他却不同,他身上的外袍是月白色的。 他喜欢浅色,初见阿芸时,他穿的便是浅色。 他的阿芸在看到他时的第一眼就呆住了,那是他觉得自己这身皮囊最有用的时候。 墨迹在秦寒生的衣袍上晕开,他平时一丝不苟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身上,跟墨迹晕在一起,没有办法挣扎,宛若落魄的谪仙。 终于拿到了那封密函,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可是却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中,攥紧。 那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秦敕不会用这种事报复他。 细密的疼痛缓缓从心脏蔓延开,痛得他喘不上气。 是他害了阿芸,也害了他们的孩子。 就算阿芸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原谅他。 - 薛薏拉着秦敕出去的时候,眼皮微掀,瞥向笠青。他如果懂事,就不会选择立刻进去。 显然笠青看懂了她的暗示,朝她略微颔首,表示了感激。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之间,顷刻过去,薛薏收回了眼神,重新落在秦敕身上。 她一直牵着他的手,温热的体温从她手上传达到他身上。 笠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芸夫人和王爷,不同的是,芸夫人永远只是被动地往前走,她不愿意,主动上前哪怕一步。而现在,是薛薏坚定地拉着他走。 他想感慨少主比主上更幸运,可若是让薛薏说,她会说他值得。 而秦寒生值不值得,需要交给芸夫人去评判。爱人,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 薛薏不知道秦寒生是什么时候离宫的,却也没想到再听闻他的消息会是死讯。 秦寒生死了,死在爱人最喜欢的桃花树下。 饮着毒酒,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平静地没了生息。 桃花谢了,漫天的花瓣凋落,薄薄一层覆盖在他身上,秦寒生神情安详,轻轻倚靠着椅背,亦如初识他时会感受到的印象,从容,温和,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笠青的身影静静立在不远处,看一直看着那里,却清楚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风吹过,眼睛传来一阵酸意。 如果是主上的选择,他都无条件地听从,哪怕再惨痛,他也要接受。 人生不是话本子,总要接受坎坷之后依然坎坷,错过之后就是错过,秦寒生选择到此结束。 他原谅不了自己,而且,他真的很想她。 笠青带来了秦寒生话,说秦敕不必替他守孝。这是承认了秦敕跟他断绝关系的意思。 孩子本是父母债,他宁愿断绝关系,不奢求他的原谅。 笠青面上带着深深地疲倦,可见秦寒生的死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薛薏正在理后宫各院的账本,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敕和秦寒生的事,说到底她只是旁观者。 “他知道了吗?”薛薏问道。 笠青点了点头。 秦敕知道的反应堪称漠然,笠青平淡陈述完之后就告退,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秦敕手中吸饱墨汁的毛笔,因为在宣纸之上悬而未落太久,悄然滴落了一滴墨水在白宣上,顺着毛细的边缘逐渐渗透。 半晌,才直接将笔收回笔架上。 他倒是死得干净,免得脏了母亲轮回的路。 他确实没想到秦寒生会如此决绝。他真的爱她吗?秦敕想着,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他那么爱她,却又看着她痛苦。 御花园春意融融,秦敕在其中格格不入,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溺水的人从水底看到天空零星的光,伴随着生命逝去,最后看见的美。 薛薏气喘吁吁地进来,她在御书房没有找到他,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匆匆赶过来。 看到他一副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果然没错。 秦敕望过去,看到薛薏的一瞬眸子亮了又暗,他想过去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却在最后关头踌躇犹豫。 他害怕,他们会一样不得善终。 浅浅开口,他问:“阿薏,你恨我吗?” 过于瑰丽的面容,水晶一样的眸子望向她,她难得从他脸上能见到脆弱的神情。 孤注一掷,他站在悬崖边,仍固执地朝她伸出手,等待着迎接他的是推手还是援手。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不悔。 没有他,薛薏依旧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没了她,会死。 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地位平等的爱,爱是铠甲,亦是包袱。 而这一次薛薏直直撞入了他的怀抱,在他愣怔时,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她明亮的眸子对上他的眼,认真,且珍视,对秦敕来说像是救赎的光亮。 她笑容明艳,美丽,真心。 “秦敕。” 他听见她喊她的名字,低头“嗯”了一声回应她,才听见她继续说。 “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声声回荡,震得他瞳孔微微颤动。 原本僵硬的身子有了动作,秦敕终于拥抱住了他的妄想。 他下巴轻轻抵在薛薏头顶,薛薏能感受到发间有濡湿的感觉,是他的泪。 秦敕哑声回应:“我也是。” 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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