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可掬,“好,麻烦小姐留个府上位置,我待会亲自送过去。” 裴唯宁道:“不用,包好给她即可。” “她”指的自然是薛满。 薛满颇感意外,“给我做什么?” “做你的生辰礼物。” “你刚送了我一大箱子书,又要送我这些首饰?” “没错。” “小宁,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 “你每回做错事,便会以送礼之由,行弥补之事。” “……” 裴唯宁被说中心事,眼神阵阵发虚。因三哥保证绝不会做丁点伤害阿满的事,她便大发慈悲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但潜意识里,她仍觉得愧对阿满,所以才有以上的行径。 再等等,等三哥主动向阿满坦白便好。 她仗着有幕篱遮挡,脸不红气不喘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好还有错了?” “没错是没错,但是——” “你我本就是好姐妹,过几日更要亲上加亲,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再有,这几样东西能费我几个钱?你若是喜欢,我能买下整条蓥华街送你。” 真是好大的口气! 换作往常,谭管事定当那人是在空口胡话,偏这位小姐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动动手指便能做到,令人深以为然。 他愈发地恭敬,附和道:“您说得没错,钱是身外物,重要的是喜欢。” 裴唯宁道:“听到没,正是这个理。” 薛满没有多想,“行,那我便收下,以后还你更好的东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裴唯宁暗暗松了口气,轻快地道:“三哥库房里有许多好东西,明儿我要什么,你可不准小气。” “成。” 薛满爽快地答应,转向谭管事,问道:“你这有没有适合做印章的料子?” 谭管事道:“做印章用昌化鸡血石最好,刚巧店里有块上等的料子,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拿。” 等待的间隙,裴唯宁闲着打听,“你要做印章?” “你还记得姑母说过,要我给三哥绣个荷包的事吗?” “记得,母亲说成婚当天,双方得送一件亲手做的东西,以表重视与期许。”她挑着眉问:“你该不会没绣吧?” “绣是绣了,丑。”薛满说起自己的小算盘,“我想着,既然不能以质取胜,那便在数量上下功夫,你以为如何?” “意思是,你送一个丑的不够,还要送两个?” “……” “哈哈哈,逗你的,放心好了,甭管你送什么,三哥都会喜欢至极。” 买好首饰,又选好印章料子,薛满朝外看了眼天色,“三哥该回来了,我们去近水楼等他吧。” 裴唯宁忍不住嘟囔:“三哥真是过分,明知今日是你的生辰,非要跑去山上沾晦气。” 薛满眼神一黯,仍替他说话,“生死不由人,他也是不得已。” “唉,你啊,就是太善解人意,太委曲求全。”裴唯宁哼道:“换作是我,必定将江诗韵的坟移回老家去,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看她还怎么作妖。” “人都死了,再计较过往只会让三哥觉得我心胸狭隘。”薛满道:“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是。 裴唯宁叹着气想:希望三哥能快刀斩乱麻,趁早将姓江的赶出京城,还阿满一个清静日子。 * 近水楼乃京城第一酒楼,地处银月湖畔,南面临水,开窗可见清风徐徐,杨柳绕堤,湖色涟漪。 它前门是永安大街,宽阔平坦,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薛满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两人由婢女们搀扶着下地,还未站稳,便听身后传来压低的斥责声。 “臭乞丐,睁大眼睛瞧瞧,近水楼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我饿了好多天,实在没力气走路了,求您行行好,施舍我一口饭吃。” “去去去,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懒汉,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肯劳作,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大哥,并非我好吃懒做,是我没有手臂,身体又不好,没有地方肯要我做工……” 两人循声望去,见十步开外,站着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他身形佝偻,左手端破碗,右边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神色凄苦不堪。 相反,与他对话的近水楼伙计人高马大,态度强硬地挥手驱赶,“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会信你编的鬼话?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中年男子连声哀求,“我只要一口饭吃,冷的也不要紧,求您了。” 伙计皱眉,愈加不耐地道:“听不懂人话是吧?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撸着袖子上前,眼看要出手推搡,行人纷纷仗义出言。 “他不过是想讨点饭吃,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说得没错,近水楼日进斗金,却连个乞丐都容不下,真是为富不仁!” 一番话砸得伙计恼羞成怒,他提高嗓门,大声道:“你们懂什么,这种乞丐都是靠装残卖傻骗取他人同情,背地里却吃香喝辣,过得比你们都要滋润!不信你们瞧,他的胳膊定好好藏在衣服里呢!” 他说着便去掰中年男子的肩膀,后者被他揪个正着,哎哟哟地直叫唤。 “大哥,你快松手,我的胳膊好疼!” “别装了,我要让大伙看清你的真面目!” 中年男子极力挣扎,伙计却不依不饶,拉拉扯扯间,中年男子的袖子被撕裂,露出狰狞畸形,在肩下两寸处便戛然而止的右臂——他确实身负畸疾! 围观的众人惊呼出声,怜悯、畏怯、嫌恶皆有。 中年男子的伤处被陡然暴露,窘迫地缩起身子,简直无地自容。 伙计见状,掏出几枚铜板扔到地上,假惺惺地道:“行了,看你可怜的分上,我请你吃顿饱饭。” 中年男子眼眶泛红,无助地盯着铜板,在寥剩无几的尊严与饱腹间来回挣扎。 捡还是不捡? 犹豫间,有人打破僵局,“慢着。” 中年男子抬头,眼帘映入两位戴着幕篱的贵族小姐。 左边紫衣裳的小姐道:“明荟,去拿件新衣裳给他。” 右边粉衣的小姐跟着道:“林何举,带他进近水楼,想吃什么点什么,我来请客。” 须臾的工夫,中年男子已披上崭新的外衣,被面容可亲的年轻男子往近水楼里带。 伙计忙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不能进去!” “为何?” “一个乞丐,怎么能进近水楼?” “有意思。”人群中走出一名手执折扇的锦衣男子,他年约二十三四,五官清俊,气质温厚,微笑着道:“我倒不知,小小的近水楼,规矩竟然如此之大。” 这声音听着并不陌生,薛满立刻认出来人,正是当今太子裴长泽。
第7章 伙计蒙了,他原本是想仗势欺负下乞丐,岂料不断有人帮乞丐出头。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他气势顿无,赔笑解释:“公子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乞丐污糟,小的怕他脏了贵人们的眼。” 裴长泽道:“据《大周记事》所记载,百年前,太祖高帝在一次微服私访中,偶遇瓢泼大雨,便在破庙歇脚休息。彼时,庙中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乞丐,见高帝衣衫淋湿,饥饿难耐,主动借衣送食。高帝感念他的心善,邀他进宫,在百花厅设宴款待,两人把酒言欢,成为一段传世美谈。” 伙计没念过多少书,对此类典故闻所未闻,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对方定是在借此敲打自己! 果然听他道:“高帝英明神武,至尊至贵,尚且对乞者礼遇有加。你近水楼里的客人再有来头,莫非能越过高帝?” 有人随声附和:“说得没错,高帝能对乞丐一视同仁,你们为何不能?” “王公贵族是人,乞丐同样也是人,凭什么不能共处一室!” 伙计生怕事情闹大,急得满头是汗,“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在门前大声喧哗。” “你对他可没有好脸色!” “喊你们管事出来,给大伙个明白话,他究竟能不能进近水楼!” 讨伐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伙计束手无策间,楼内疾步走出一名管事模样的年长者,朝众人道:“诸位好,我是近水楼的管事刘奇,方才有事缠身,来迟了一步,还望诸位见谅。” 他问了来龙去脉,朝中年男子深鞠一躬,道:“我这伙计初来乍到,行事鲁莽,对您多有得罪,我替他跟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中年男子愣愣地道:“没,没事。” 刘管事又宽慰他一些话,随后面向众人,郑重承诺:“大伙放心,我们近水楼是百年老字号,开门做生意,只要来的都是贵客。今日之事是我管教无方,让大伙见笑了,往后我将痛定思痛,约束好他们的一言一行。” 他情真意切地自省,命人将中年男子迎进门,并当场解雇那名伙计,成功浇熄百姓们的怒火。 没了热闹看,百姓们一哄而散,门口仅剩裴长泽等人。 刘管事朝他作揖行礼,毕恭毕敬地道:“李公子,您的雅间已经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裴长泽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一旁的两位少女身上,笑着喊:“小宁,阿满,你们可要同来?” 先皇后去世后,裴长泽曾由当时仍是皇贵妃的薛皇后悉心教养过两年,是以,他待裴长旭、裴唯宁别样亲厚,也将薛满当作血亲表妹,轻松便能认出她们。 裴唯宁摘下幕篱,“大哥,好巧,你也来近水楼用膳?” 裴长泽道:“你嫂嫂说想喝近水楼的甜汤,我恰好有空,便替她跑上一趟。” 太子妃蒋芸娘乃平章政事之女,与太子裴长泽成婚已有五年,两人感情和睦,膝下育有一女。前些日子,太子妃腹中再度传出喜讯,太医诊出是个男胎,裴长泽喜不自胜,待妻子比从前更加关爱。 裴唯宁挽着薛满的手,半真半假地埋怨:“嫂嫂好福气,想喝甜汤便有人送上门,不像我们,还要亲自跑一趟。” 裴长泽好脾气地道:“你们若是想喝,使人跟我说一声,我亦会送到你们府上。” 裴唯宁道:“我们哪敢使唤你,使唤多了,只怕嫂嫂心里责怪。” 裴长泽道:“小宁,你嫂嫂没那么小心眼。” 裴唯宁轻飘飘地回:“谁知道呢。” 都是京城的贵族小姐,裴唯宁与蒋芸娘相识甚早,不凑巧的是,这二人脾气不合,时常会闹些矛盾。蒋芸娘成为太子妃后,裴唯宁看在裴长泽的面子上,尝试与蒋芸娘化干戈为玉帛,然而蒋芸娘自持身份,处处摆起太子妃的谱,一来二去,裴唯宁也懒得再浪费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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