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若很是知道“她”是谁,回想与兄长临去前的谈话,他似乎也是没表态的,难道那时候起,兄长就决定改变了? “阿兄非要等到见一面才能放下,便焉知长嫂如今下落不明不是上天的对你的惩罚?”姚宜若自是早从雪信处得知了露微的行藏,却并不单为对露微守信而缄口。 姚宜苏却很平静,甚至有些洗耳恭听般的真诚,“仲芫,你可知当初弹劾赵家的人是谁?可知为何你们夫妻回杨家打听,杨伯父却连这人的名字都不提?” 姚宜若被突转的话意一惊,他尚未入仕,也不大出门交际,便对咸京的官场知之甚少,可道理是不难懂的:“是谁?难道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内情吗?!” 姚宜苏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满含深重之意,“是侍御史舒正显。” “他?!他不是舒青要的父亲吗?!阿兄可别告诉我,就是因为舒青要对你旧情难舍,嫉妒长嫂嫁你,所以让她父亲做了手脚?” “你听我说完!”姚宜苏用力按住了弟弟的肩膀,“舒正显不过从六品,即使御史之职本为奏谏,他又何敢轻易弹劾正三品的赵家?而且,弹劾的理由竟然是身为吏部之首的赵维贞利用官吏选授之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如此重大的罪名,且人证物证皆能坐实,岂是六品能有的力道?” 姚宜苏没有说得很直白,但姚宜若听懂了,也知道兄长为何就差一点也不点破,“阿兄见到舒青要时,就知道赵家有难了吧?” 姚宜苏点头,“但是,我来不及回京,也无力挽救。她也并不知赵家为何有此一劫,只是偷偷传了消息,怕姚家受到牵连。” 姚宜若凝视着兄长,半晌叹出一口气,“从前在母亲和阿兄的庇护下,我只需一心读书即可,哪怕是婚事也是水到渠成的。可从今天开始,我想和阿兄一起分担,只要是关乎姚家,关乎阿兄,都不能瞒我。阿兄能做到吗?” 姚宜苏亦细细端详着,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自己六七岁的弟弟竟也一下长大了,“好,我答应你。” “那么,”姚宜若忽然添了许多郑重,“你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不管她舒青要如何,你如今都已放下,是诚心悔过,想要弥补长嫂的,是不是?” “我只要她回来!”姚宜苏没有任何迟疑,但话音刚落却又一惊,脚步不觉顿退,“你——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 谢探微看过了家书,一张纸,十行字,前所未有的简短,却提到了谢家两件大事。第一件正是弟弟议婚,而另一件则是皇帝调他父亲进京接任吏部尚书,全家很快就要搬到咸京了。 若说第一件不用他去做什么,那第二件就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阖家团圆本是人间乐事,可于他而言却不那么合宜。这一切的缘故还要从他出生时说起。 莫看谢探微如今是个威武小将,可刚落娘胎时却先天不足,就算时时医药不缺,饮**细,好不容易养到五岁,却还是弱不禁风,又难免宠溺过度,养成了骄矜的脾气。 这时,他父亲谢道元看不下去了。谢道元原是祖上积劳计功袭得了江都伯的爵位,但其为人倒不倚仗家世,从一个边地小吏做起,兢兢业业数十年,升到了扬州刺史的位置。 谢道元不允许自己的长子一辈子就在锦衣玉食中消磨,便一狠心,把儿子送到了挚友晏令白膝下认为寄父,要晏令白以军令号之,以军规戒之。还另外放下狠话,若此子仍不求上进,便生死由天,再也不许进谢家大门。 五岁的孩子陡然从云端跌落,虽是父亲想他成材,却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伤痛的记忆。幸而,义父晏令白对他很好,他也在义父的悉心教导下一天天要强起来,十四岁就立下了军功。 他终于能回家了,每年都有回家的机会,但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三年不见家人似乎也没什么,但父亲的调任却意味着,他要和家人长久生活在一起了。 他不习惯这种“长久”,排斥这种“长久”,甚至已经预设出了种种冲突。他的心情一时跌落谷底。 “敏识,可睡下了?” 正是百般苦恼之际,晏令白敲响了他的房门。他连忙收住心绪开了门,却还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又钻牛角尖了吧?真是个傻小子。” 谢探微低头站到了另一边,“阿父早知我父亲要调任吏部了吧?” 晏令白如今是天子近臣,朝中动态自是了如指掌,“也不很早,一月之前而已,你自家的事还是让你父母先说更好。” 谢探微一听什么自家不自家的,抵触劲又泛起来,“家里的事我何尝管过,他们又何尝需要我管,谁说不一样。” 晏令白对他再了解不过,根本不生气,只道:“那下次再有你家的旨意,直接让陛下告诉你可好?” 谢探微说不出来了,泄了口气。 “越大越孩子气。”晏令白抬手点了点,一笑而已,“敏识啊,这段时日就去把你家旧宅归置出来,你父母走的是水路,恐怕端午就能抵达,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渡口迎接。” “咸京的端午全城都有庆典娱乐,肯定要加强巡警,我不能因私废公。阿父还是自己去吧。” 谢探微的一再抗拒多少有些失了分寸,晏令白终于严肃起来,但刚要训教,余光一瞥,忽然看到了书案上的长命缕。 “阿父,怎么了?”谢探微发现义父的目光突然定住了,神情和下午看见这条长命缕时一样。 晏令白并未沉默太久,只是再开口时语气变了许多:“敏识,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今日真是凑巧偶遇了卫月吗?” 谢探微不明白这怀疑从何而来,就算让他编瞎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种事上编,“是真的,我何时对阿父说过谎呢?” “你与她至今一共见了几次?”晏令白紧接着又问。 谢探微默算了下,一次犯夜初遇,一次延寿坊偶遇,第三次是将人带到了将军府,最后便是今天,“四次啊。” “那除了杜石羽之事,你们都聊过什么?你是如何看待她的?” 谢探微已是一头的雾水,可看晏令白越发认真,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阿父不是交代过,要我以礼相待吗?所以,我就是和她平常地说话,说了些自己的事。我没有怎么看待她,就觉得她与一般民女不同,兴许是读书人家出身,又生长在咸京,见多识广吧。” 谢探微说来勉强,可一番表述却很是清晰。晏令白静静听罢,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意,“哦?你连自己的事都能对外人主动说起了?看来,这小丫头果然不是一般民女。” 谢探微还是不懂,但不难看出,自己光说实话是没用的,“阿父,你就不要和我打哑谜了,直说便是!” 晏令白舒了口气,却又清了清嗓子,“你虽是那般门第,但你的双亲并非俗人,若你有意于卫月,大可自己去说。” 谢探微再是被绕得云里雾里,这句话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浑身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晏令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谢探微已听不进话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晏令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走出屋子,他也没喘上一口充足的气息,胸膛仿佛被巨石压住了似的。 良久良久,身侧灯檠上的烛火都渐渐弱了,他才终于缓了一缓走到书案前。那条长命缕依旧安静地躺在那儿,五色丝线弯弯绕绕,一个结又一个结,竟越发像他此刻的心思。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他忽然不自觉地念出了这句诗,眼前随之浮现出一片烂漫的桃林,而灼灼英华之间,分明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纷飞的落英点缀了她半旧的素衣,玉白的脸庞也印染了红妆。 “明媚”两字,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作者有话说】 陆冬至:你不让我对姐妹说,结果你自己说那么多? 谢探微:我是官配我愿意! 第9章 醋意 ◎她难道是你一个人的?◎ 离崇贤坊坊门不远有一棵大树,露微正蹲在树后,眼睛时刻观察着设在坊门角上的武候铺。这是巡街金吾整装补给的地点,每个坊门都有,但唯有此处看见了那两个熟人。 谢探微曾对露微提过,他们所在的列队负责城西一片的昼夜巡守,五日一休。按此规律,露微已着意找了他们好几回,却一回也没遇上,而她心中揣着的事,也不能找到将军府去说。 今天终于凑巧了,还没走远,就在坊门下一眼瞧见了。不过,露微也不能贸然去搭讪,因为她只想叫住其中一个。 盯了许久,她发现那二人有分开的时候,便趁机捡了个石子朝目标扔了过去,一击即中。 “这里!过来!”眼见目标吃痛回头,露微马上挥了挥手,嘴巴比着口型也不敢出声。 “阿月!”目标很快跑了过来,却奈何喊得太高,被露微立马拽到了树后,“……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别吵!”露微在嘴边摆出噤声的姿势,又左右瞄了几眼,确认安全才罢,“我只找你,不想惊动谢探微。” 嗯,她要找的就是陆冬至。 陆冬至虽疑惑,却已不禁偷笑,“怎么,他又惹你了?没听说呀,我可知道你们前几天刚见了,你给了他一条长命缕,对吧?” 露微并不想太刻意,耸了耸肩,道:“亲兄弟都没你们这么亲的,怎么什么事都互通有无啊?看来,也不能找你说闲话了,回头你再告诉去,没趣儿。” 陆冬至很不想回忆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咧嘴一笑,“我懂!你一定是嫌他太正经嘛,我早跟你说了,他从小就这样。” 露微忍笑,心想这人果然好糊弄,不免掂量起正事。她今天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试着从陆冬至口中套套话,看能否打探到一些有关赵家的事。 雪信报信说姚宜苏正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行踪,她虽不怕,却难免生出紧迫感,一则不知姚宜苏的真实目的,二来也不想再因姚家而耽误正事。 于是,经过一番考虑,她想到金吾卫职权特殊,每日巡警京城治安,犹如皇家耳目,必定了解很多事。她只要能打探到一分一毫,之后便有了顺藤摸瓜的依据。 至于为何只找陆冬至而避开谢探微,则是因为谢探微警觉得多。上回在昭成寺,她惊讶地问起楚王,就险些被谢探微扣上怀疑宗室勾结大臣的帽子。她不能冒险,只能万事谨慎。 一时想定,露微便开腔了:“也没什么,我这不每天闲逛嘛,经常看到东三街有个府邸封了,以前好像是什么吏部尚书家,你听说过吗?” 陆冬至也是成天在这片巡视的,自然了解附近的情况,一点头,“见是见过,但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大的官,我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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