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回还没说清楚吗?”姚宜苏声音低沉,眼睛缓缓转对华氏,“我与露微是结发夫妻,六礼齐备,明媒正聘,便是要离,也须拜过宗祠,请族中长辈为证。可母亲却趁我不在,擅自驱逐,我是不会承认的。” 华氏冷冷一笑,端足了身架,“请族中长辈作证有何难?如今贱妇早已离家,阖族上下又有谁会承认她?大郎,做娘的是不会害你的,依我姚家的名望和你现在的官声,想要什么样的千金淑女没有?为娘明日就可以去请媒……” “你敢!”姚宜苏猛一挥手打断了华氏,声高如惊雷,“母亲为我做得太多了,也错得太多了!许多事是我给母亲留着颜面,若一日宣扬出去,姚家还有什么名望,我还有什么官声!!” 华氏愕然失语,眼前的儿子满面狠厉,竟像是被恶鬼缠了身,她一点都认不得了。 “看来母亲是不记得了,我今日就替母亲数上一数。”姚宜苏目光越发凌厉,站起身直视着华氏: “两年多前,我应酬酒醉宿在书房,是你让润娘穿着紫衫来服侍我,所备的茶水中还添加了仙灵散;润娘难产,我虽备职宫中,却并非不能传话,你却只怕我分心失职,见罪于陛下,不让小奴通传,以致润娘力竭血尽而亡;数月前,我在途中寄信与露微,你却拦截损毁,致我夫妻情断!母亲啊,你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华氏的面孔已无血色,浑身发颤地跌在地上。 姚宜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示意小婢将华氏扶起来。可华氏瘫软得如同烂泥,根本支不起身子。 “母亲,你常年深居简出,一定不知外头的情形,近日可发生了一件大事。堂堂从三品的京兆尹,就因为蓄养私娼,被他的悍妻发觉,闹得朝野皆知,惊动了陛下,于是便被罢免了官职。” 姚宜苏顿了顿,走到华氏身前蹲了下来,亲手相扶,“当今陛下极看重官吏的私德,选官用人无不考察,但有治家不严甚至违律者,亦无不重罚。所以母亲以为,若我姚家的这些事也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可会厚赏于我呢?” 华氏的目光变得浑浊,眼珠僵硬地偶一转动,终究也没再说出一句话。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后安居养息为宜,家中诸事暂付二夫人决断,任何人不得来打搅。” 留下这话,姚宜苏便拂袖而去。院外早有一个随从等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禀报道: “阿郎,还是没找到。按道理,大夫人孤身上路脚程不快,就算早走了一个月,我们的人都是骑快马,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也应该能追上。小奴觉得,会不会……” 姚宜苏思忖着道:“你是说,她有可能还在京中?” 随从点头道:“零陵路途遥远,没有三五个月走不到,或许大夫人也知困难,并没有追过去。” “那便继续找,分两路找,但动作轻些,小心行事,就算见到她也不要一时惊动。” “小奴明白,必第一时间告知阿郎。” …… 谢探微自小有夜读的习惯,除了行军打仗时顾不上,平时若不翻上几卷便无法入眠。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书拿在手里干瞪眼,心就是静不下来。 他索性丢了书卷,准备到院里练剑,可才提着长剑推开房门,眼前突然升起一个果盘,有青梅有樱桃,红绿相间堆成了小山。他无奈一叹,眼往下看: “陆冬至,你几岁了?” 陆冬至嘻嘻一笑,这才直起身子,“我睡不着,看你这里也没熄灯便来瞧瞧。别生气,我又不是空手来的。” 谢探微才不稀罕这盘果子,转回屋里放了剑。陆冬至自也跟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到书案前,分出一半果子放在了茶盘里。 “对了,你和阿月后来说什么了?没说我坏话吧?”陆冬至边吃边说。 谢探微不料他张口就提这个,愣了下,“这话该问你,你都说我什么了?” 其实,陆冬至的一番发言有七八成都被谢探微听见了,关键之处一个字也没落下。 “我就跟她解释了一下,说你脾气直,说你出身好,然后没了,没说你坏话!”陆冬至还是埋头吃,既没看谢探微的脸色,也没觉察他话里的意思。 你倒是实诚——谢探微心里默道。 “以后不要随便和人提我的出身,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你一样,就是个边将出身的武官。” 陆冬至只是满口应声,“好好好,阿月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我以后不出去乱说就是了。” 谢探微没再说话,倚靠在窗边,眼睛望着天幕一弯弦月。 陆冬至许久不闻回声,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一叹:“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别扭。你若实在不想把阿月当朋友就别勉强,人家也未必有多介意啊。” “谁……谁说的?我没,没勉强!”谢探微突然结巴了。 “那你在纠结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只是剑瘾犯了?” 谢探微也有被陆冬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谢探微:我爸让我跟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礼貌一点,我当场就给未来媳妇九十度鞠躬,我超听话! 第7章 赠缕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在住处闭关了多日,露微就一门心思地编织长命缕。可奈何,她所知的编法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五色丝线并拢后隔段打结;另一样则是当头打结,随后分三股交织。这两种都是最简单的。 便如此,她也没浪费一根丝线,练手似的编了一大把,但就这样交出去实在有点寒碜,泽兰大了岂不要笑话?琢磨了半晌,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丝缕送去昭成寺供奉,再求一串佛珠点缀在丝线里,这样也就不寒碜了。 这昭成寺并非咸京香火最盛的佛寺,但从前宋容常去,露微跟着去过几回。她还记得寺内环境十分清幽,楼阁殿宇,花草树木也都透着一股灵气,是个祈福的佳处。 说去就去,露微赶了一个大早。到时,庙内各处尚在洒扫,只见零星几个香客。供奉祈福的场所在正殿,她进去禀明了来意,添了香火钱,便将东西交给了守殿的小师父。 佛寺早课唱经总要一个时辰,干等无趣,露微便四处游逛去了。寺庙后山有一片桃林,现下已将春暮,桃花仿佛知道争艳的时日不多,一树比一树开得浓烈,深红浅红,奇香四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露微忽然想起诗句,不觉便吟诵出来。这桃林实在好看,她随意穿行其间,根本停不下眼睛,直到—— “谢中候?”花树掩映之处,忽然望见一个特别的身影。 “呃……是在下。”这个身影定住了,果然就是谢探微。 露微只觉巧极,忙从树后绕出来,“怎么在这儿也能看见你啊?” “你念的是前唐周朴的桃花诗。”谢探微答非所问了,像是不知从何开口,一说话便又低下了眼睛,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我今日休假,随便逛逛。” 诗句出处说得不错,但前言不搭后语,也引人奇怪,“你早就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探微耳后突然一热,嘴巴就张不开了,好在露微并未深究,又问道:“就你一个人?陆冬至呢?” 谢探微暗暗松了口气,“我出来早,他还在睡。” 露微想这倒是符合陆冬至的形象,一笑道:“这里不是咸京有名的佛寺,你一个人来也冷清,是怎么找到的?” “并非刻意而来,只是不觉走到了这里,也不算冷清,佛殿庙宇本该以清净为妙。那,你呢?” 提到来意,露微这才看了看天时,差不多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好。”谢探微脱口就答应了,随即跟上了露微,只是走着走着忽又一顿,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脸上有笑意,在笑什么呢?为什么要笑呢? 露微自顾在前头走着,没见谢探微这副模样,等走到大殿,也把事情说清楚了。殿内果然已经唱诵完毕,她从僧人手里拿回东西,谢探微就在门口候着。 “你们甘州过端午有什么风俗?”露微拿出几条丝缕对着谢探微晃了晃,“扬州呢?” “甘州与咸京迥异,以五月为不详,称为恶月,当地百姓会躲午,就是要将未满周岁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恶神。” 露微只知端午是个祈求安康的节日,咸京各处还会欢庆娱乐,没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岂不是从未好好过过端午?” 谢探微轻摇头,“扬州和咸京很像,我在家时是过过的。” 露微从谢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独游至此的缘故了,“你想家了吧?” 谢探微却是一口否定:“没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问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转,把捧着的一包丝缕举了过去: “既然扬州和咸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几个吧。我这手艺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却很灵,必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谢探微已经浑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达到了巅峰,垂在身侧的右手犹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时,露微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随目光追去,竟跑开了。 谢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一直来到了寺院的厢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么了?那是谁?”谢探微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戴清素的妇人,就像寻常香客,并无特别。 露微缓缓转脸:“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谢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脑中关联起的却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门下说的一段话:杜石羽不忠在先,可这世上的规矩却多在惩罚女人。他觉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给自己揽罪名,只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时瞧着还是光鲜华丽,如今却憔悴惨淡至此,“据我所知,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结发,都过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能忍心呢。” 这个问题,谢探微毫无经验,他还没结过发,也体会不到“半辈子”的深刻,“或许,就是人心难测吧。”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露微淡淡一笑,觉得这四个字倒是用得精当。 一时,没什么理由久留,两人便要离去。可才及转身,却有一个小婢匆匆而来,擦过露微的肩进了院子。露微便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婢还未站定就对王氏说道: “夫人,我打听到了,家君去了南营州,是去投靠什么旧友。这个人听说很厉害,万一能帮家君官复原职呢!” “怎么又是南营州!山高路远的,他以后哪里还会想起我啊?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