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元芷没眨眼,又是使劲一割。 她感觉到李巍的身子颤了下,又回归到安静。 乌发从元芷的面庞沾到李巍的背上,她将头发别在耳后,难得说了句话:“李巍,会有些疼。” 乌发一触即离,李巍紧绷的身子难得放松了下,元芷身上的清香铺天盖地的将他笼住。 李巍捏紧了手心,青筋自然的盘踞在他的手背,似是要冲破血管。 元芷手心的灼热似是要从他的皮肤径直的灌进身体的各个部位,胸腔内有股憋闷又沉重的气压在心间,将他牢牢的钉在原地。 李巍不由的喘息了一瞬。 元芷感受到他的喘息声,以为他是憋着疼痛,声音不由放缓了些: “李巍,疼得话,你可以说出来。” 她话说得轻柔,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轻,又狠又快的割开血肉,直接将箭矢取了出来,扔在原地。 她将手中的槐花碾碎,涂抹在李巍受了伤得后背上,又撕掉身上略微干净的布料,缠绕在李巍的身上。 元芷本就疲乏,做完这些事,更是累得抬不动眼睛,但她仍是强撑着,将手中的车前草递给李巍:“这里找不到其他能退热的东西,只能勉强用车前草了。现在也找不到干净的水流,你先吃下。” 李巍听话的吃下几片车前子,垂眸看着在给火添柴的元芷。 火光将她的面色映得或明或暗,眉眼中的软弱消失,显出几分清冷和疲乏。 李巍心下再次塌陷一处:“元姑娘,你要休息一下吗?” 元芷将手中的柴添到火里,垂下眼帘,又突然看向李巍的双眸。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亮,眸间的关心和小心不似作伪。 他们从悬崖上跳下来之后,元芷被巨大的冲击力弄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在这处山洞之中,李巍直接掰断了后背的箭杆,神色不明。 李巍的左手紧握了起来——他在紧张什么? 元芷靠着身后的岩石,声音虽轻但冷调难掩: “麻烦了。” 她闭上了双眼,睫毛平稳的在面上搭出一片不动的阴影,似在安睡。 火光在不远处摇晃起来,影子被迫垂落在岩石上,显出几分烟火气。 李巍叹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将墨绿色刻丝鹤氅搭在元芷身上,坐于元芷身旁的岩石上,垂着眼帘,神色幽深。 带着血肉的箭矢孤零零的掉落在一旁,李巍将视线从它的钩子上移到元芷安静的睡颜上。 片刻,他神使鬼差的伸出左手,即将要碰触她的面容。 火映在岩石上的影子轻颤了下。 李巍猛然回过神,他的手顿住,耳畔红了起来,手腕没有实点落在空中,僵持起来。 李巍叹了口气,他将手收回,动了动唇,似是要说话,喉结快速的滚动两下,却未发出任何话语。 半响,他忽而无奈的笑了下。 眉眼弯弯,唇角却绷直,无奈又开心。 洞穴外面的飞鸟叽叽喳喳的响了起来,火光也逐渐暗了下来。 李巍从洞内走了出去。 他落脚很轻,触在水液上,却几乎静得如风过冰湖。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内。 火光映出的影子不由的颤了下。 已经是黄昏了,红黄两色高高盘踞于天际,云朵垂落在空中,软棉又强势的盖在余晖之上。 地面上的松柏叶子颤了颤。 李巍忽然又食指抵住唇边,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似是害怕吵醒什么人。 他说, “我知道了。” 松柏叶上垂落的影子微动,片刻便消失在原地。 李巍再次回到山洞时,元芷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小骗子。 李巍垂眸看她半响,才蹲到火边。 他捏住一根木柴将火往旁边扒拉了几下,火又燃烧了起来。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却黯淡无光。 “世子爷,您在做什么?” 耳边响起道女声,李巍扭过头,就看见元芷睁开双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轻声询问。 根本就没睡的小骗子。 她话音还没落,李巍却头一次的截断她的话: “你叫我什么?” 元芷一愣,忽而,柔顺的笑意从她的唇边绽放:“先前直呼世子爷的名字,是妾的不对。妾当时过于心急,以至于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她这次的话仍是没说完,眼前突然出现包油纸。油纸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裹着糖霜的山楂。 元芷不爱吃酸,也不爱吃甜,倒是喜欢吃酸甜口——这是李巍注意了好久,才发现的饮食习惯。 元芷的话音猛然顿住。 你看呀,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所以啊,他没有在骗你哦。 坠崖不是他设计的,但现在不能出去也是无奈之举。 元芷将视线移到李巍的面上,她轻声试探开口:“世子爷认为妾应该唤世子爷什么?” 夫君? 他们又不是真的。 李巍偏头看她,刚才的沉默和戾气似乎被完全掩去。 李巍又向来爱干净,本来有些松垮的乌发又被他用发带高高扎起,眉眼笑意温暖: “元姑娘与子言有过命的交情了。子言认为元姑娘再叫世子爷,有些不妥。” “所以,元姑娘以后能直接叫子言的字吗?” 元芷点了点头,她迟疑道:“子言。” 李巍的酒窝从面上溢了出来,高马尾自然也弧度极小的晃荡了下,他的笑意如同裹了蜜糖般: “那以后我能叫元姑娘阿芷吗?” 他的手不仅轻握了下,眸间带了点紧张:“可以吗?阿芷。” 元芷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说, “可以。” 李巍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他自然的用小指勾了勾元芷的指节,得意笑道: “阿芷,阿芷,阿芷。” 夜间的风本就寒凉,更何况是在山间,初起的风透过不太严密的岩石细碎的飘了进来。 元芷身后垫着大氅,因此并不觉得寒凉,她抬眸看向守在洞口不远处的李巍。 可能是因为李巍身上的袍子被簪子割开的缘故,是以,他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露出月白色素面直裰。 元芷捏着大氅的手顿了下,眼睛却直视着李巍的后背。 风声打在树梢上的“哗啦”声响了起来,李巍发出一声极轻的呵笑,讽意十足。 “来得还挺快。” 元芷的手蓦然停住了。 寒光撕破空气,倒映出片松柏叶,直冲李巍的喉间。 李巍弯身躲开,一把抢过来人的长剑,手起刀落,鲜血流了一地。 外面的风声更大,“哗啦”得树叶声落了一地,伴随着刀刺入血肉的声音。 长剑的锋鸣声倒是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锋利的剑面映出李巍的面容,他看了片刻,用帕子将额间的鲜血擦掉。 忽而,他扭头看向元芷,笑容轻快: “阿芷,我带你出去,可好?” 鲜血流进洞内,刺鼻的铁锈味充斥着元芷的口鼻。她尽量不注意到李巍的脚面和长剑上的鲜血,轻声开口: “子言。” “嗯?” 李巍似有疑惑,他的手却握紧长剑。 当审判来临的时候,他仅有抓住罪恶但唯一拥有的优势,才不至于在她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元芷将大氅细心的拿在手里,蹁跹的越过地面的鲜血,转眼便到李巍身边。 她从袖间拿出帕子,踮起脚来,声音放得很轻: “你面上有血,我给你擦擦。” 元芷其实还没说话时,李巍便自觉的俯下身看她。是以,元芷的双脚又稳稳落回地面,她垂下眼帘,很细心的将血擦掉。 这是李巍的酒窝位置,他似乎想对她笑,唇角弯着,酒窝溢了出来,鲜血很自然的滑落窝内。 元芷捏着帕子的手一停,她无奈的抬眸看他:“先别笑。” 他的唇角略微向下,耸拉着脑袋,手却不自觉的再次捏紧剑柄。 元芷擦掉他面上的血,往后几步,仔细的端详着,忽而,眉眼向上,声音含着笑: “可以笑了。” 李巍见她的眉眼难得弯着,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酒窝溢了出来,纯善又干净。 元芷忽而伸手碰了他的酒窝。 指尖下的面容似是僵了瞬,李巍的耳畔瞬间红了起来,他猝不及防的后退一步,不知为何连忙俯身行礼: “阿芷,请不要逗子言了。” 剑面是暗红的。 但他的肤色是白净的,手背上的青筋却狰狞绷起。 他在发抖。 为什么? 还没等元芷想明白。 几片树叶擦过锋利的剑面,锋鸣的破空声再次传来。 元芷的腰被李巍伸手提起掩在身后。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瞬间挑起剑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打掉黑衣人的剑柄。 李巍转身捏住白丝绸蒙住元芷的双眼。 他快速转身,直抵黑衣人的脖颈,此动作不过片刻,鲜血却瞬间流了一地。 元芷伸手刚摸住白丝绸,片刻,不知为何又放了下去。 “刚才事出紧急,冒犯阿芷了。” “据说,杀人所犯之罪罪大恶极,子言手染鲜血,阿芷还是避免此等罪孽。” 南朝大多喜爱风度翩翩的公子。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晏清王爷,世人也多是畏大于喜。 剑出鞘的声音逐渐平息起来。 元芷将眼上的白丝绸解开,她抬眸,认真道:“子言,我们这是自保,不妨事。” 哪怕有罪孽,我们两个人,好歹处罚会轻一些。 呼出欲之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元芷动了动唇,一言不吭。 元芷抬手将白丝绸装于李巍的香囊之中,她退后两步,安慰似的弯了眼角: “子言,战争并不是暴虐。他们想杀掉我们,我们自不能引颈受戮,各凭本事而已。” 月色倾倒在她的身后,本就细白的肤色透出几分剔透的晶莹来,清冷的眉眼似是破了冰的湖。 她说, “不是要离开吗?我们一起走吧。” 躁动的鼓声一声又一声的接连击打着他的胸腔。他压下心中不可名状的悸动,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又来了一波人。 山洞已经被发现,尽管这群暗卫已全部斩杀,这里也不安全。 泥路并不好走,尽管月色明亮,将路面映出一片亮白色。 白骨掩埋在树林之中,被惨白的月色一照,更显出几分阴森。 他们本来去得是已经荒废的皇家猎场,又一直往东走,掉落悬崖之后,也应该是在东边。而东边便是乱葬岗和昭陵,有白骨也显得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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