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勉强点点头,“倒也有些诚意。” 跟着问,“你想用这东西,换什么?” 秦淮舟揖了一礼,“户部今日按例,会处理折损的粮草,烦请苏都知行个方便,允秦某旁听。” 听到这话,她毫不意外。 秦淮舟既已从她拿供词推测出她会做两手准备,在旁听过审讯李闻今以后,更不会放过户部这边的消息。 想到这里,她往书房处走,同时感慨一声,“看来大理卿还是对乌衣巷不信任,必须要亲耳听到回禀才算安心。” 对于她的挖苦,秦淮舟坦然接受,走在她身侧,说,“事关重大,苏都知勿怪。” …… 快到黄昏,梁眠终于回来。 秦淮舟在屏风后回避,黄杨木制的木屏风,既不用担心暴露身形,也十分结实,不会因任何风吹草动就倾倒。 苏露青往屏风后扫去一眼,后者安然回她一礼。 这时候梁眠走进来,面上神情严肃,“苏都知,属下带人在户部附近盯了一整日,但户部并无动静,中间或有官员进出,也不过是在几处衙署间走动。” 她听到这话,思量片刻,问,“别处也没动静?” 梁眠摇摇头,“漕渠等处都有专人看顾,几个仓也不见调动,不过在这期间,属下查到一件事。” “说。” “原本户部应是有些安排的,属下察觉仓部有几名官员在备马,手上还有钤印文书,不过在李闻今被带走的事传出以后,户部就没有动静了。” “什么叫没有动静?” “就是车马都送回原处,文书送回公廨,那几名官员也没再出去,一直到放衙时候,他们才各自回到家中。” 梁眠接着道,“属下怕他们会暗中出动,留了一部分人手在附近接应,若有动静,他们会立刻传信回来。不过……” 梁眠说到这里,却顿住没有再说。 “嗯?不过什么?说下去。” “不过,属下怀疑,户部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一听说李闻今被带进乌衣巷,他们就立即取消这次行动,准备另找时机。” 这话说得有理,苏露青听完回禀,让梁眠放衙回去。 等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她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屏风处,“听完了?” 秦淮舟从后面绕出,在她对面坐下,同时点点头,“果然,李闻今在襄王自尽的时候,就已然成为弃子,他之所以如今才被正式放弃,恐怕也是阆国公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她,“他知道杨甘暴露以后,我们两边都会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所以先下手销毁吏部的文书,再把此事推到失火上,让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损失不大的意外。” 她听到这话,接着开口,“然后,再告知户部,以两边衙署的动向为信号,若没有查到李闻今头上,就一切照旧,一旦李闻今被缉拿,就静待时机。既是如此,想必这些粮草,最终会有一个相同的去处。” 两人的目光对上,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 “所以,”她朝秦淮舟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你要送上的诚意呢?” “永嘉十年,春闱主考官突染重病,当时事发仓促,朝中一时找不出合适人选,最后定下能服众之人,正是阆国公,宁苡奉。” 是八年前的事。 她在心中将那时候的事回想一番,那年她离京在外,倒也隐约听说过此事。 当时宁苡奉为避嫌,惶恐推脱,是皇后极力相求,宁苡奉这才答应暂领主考官一职, 春闱刚过,他就连忙归还礼部侍郎钤印,且与那一年的春闱学子极为生分,从不以老师居之。 正想着,忽听秦淮舟接着道,“杨甘是那一年的考生,与他同期的学子,至今都外放为官,只有他一直留在京中。” “难怪,”联想起杨甘明明是文臣,却有死士做派,她嘲弄的笑笑,“所以当这位老师许诺他青史留名,他才那么相信,而且甘愿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把自己变成死士。” 说着,她看向秦淮舟,“这么说起来,从何璞案开始,大理寺内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他如实秉给宁苡奉,所以宁苡奉才会这么精准的,每一步都算在前头。” “你说得不错,”秦淮舟似有感慨,“可叹杨少卿这些年在大理寺百般尽职,却甘愿受其驱使,做这等助纣为虐之事,本能名留青史的机会,也被他自己毁了。” 正感慨着,忽见苏露青又朝他伸来手,还小幅度的招了招。 这时已过黄昏,屋中却没有掌灯,只有廊下的灯笼映照些光影透进窗子,书案边隐约落进一些亮色,她的面容几乎是隐在暗影里,只有一双眸子亮得分明。 秦淮舟不解何意,先是下意识递出自己的手,搭在她掌心。 然而被她躲开。 他略微皱眉,“……什么?” “大理卿如果只以这点东西做交换,未免太没有诚意,”苏露青维持着这个姿势,“应该还有些其它的东西没说吧?” 原来是会错意了。 秦淮舟侧过头,看一眼窗外灯影,“苏都知所言不错,除了这件事,大理寺的确还有些其他发现。” “比如?” “先帝神辉年间,阆国公曾于九州讲学,期间收过一位门生,那门生后来考中进士,在朝为官,名叫……屈靖扬。” “竟是他?”苏露青有些意外,“这么说来,靳贤能听命于他,还有屈靖扬的关系。” “嗯,屈靖扬又是何璞的舅父,这几人或是曾经在户部做事,或是近年调任户部做事,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听从阆国公的吩咐。” “阆国公若是参与其中,最终得利者,可就只有一位了,万事俱备,他会从哪里动*手呢?” 说到这儿,她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无人,春夜里风还有些凉,但已经不是之前那般透骨,“这要是再猜下去,说不得还得请宁公来,听听他是怎么令襄王那么听话的。” 她回身往秦淮舟那边看,“襄王与他非亲非故,又一直远在绛州,乖乖做他的藩王,有什么能说动他,在绛州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呢?” “绛州大营出现变动时,是在永嘉十年。” 秦淮舟起身走到她身侧,与她一起站在窗边,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动,总是来回摇摆,灯火忽近忽远的泼进窗内,在他们身上留下大片大片的灯影。 有时候,这些灯火会照在发鬓,他只要稍稍侧过眼眸,就能看到她发间像是霜白一样的颜色。 时间仿佛就此流转暮年,相携白头过一生。 他出了一瞬神,在她察觉看过来时,倏然收回目光,轻咳一声。 然后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永嘉十年,陛下下旨,皇后临朝,当时百官多有微词,襄王若是因此生出不臣之心,倒也说得过去。” 从那时候至今,若想与长安抗衡,手中便要有足够的兵马,养兵就要敛财,只靠藩王那点食邑自然不够。 “还是永嘉十年,靳贤任监察御史,奉命巡查绛州,与襄王接触,安排下这些事,襄王因此有余力养兵练兵。但我猜,襄王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的盘中餐。”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他既已伏法,家眷也都关在京中,他左右都是个死,何不亲口把这人供出来,给自己个痛快?” 苏露青漫不经心看去一眼,“反倒还受制于人,乖乖自尽了?” 秦淮舟迎向她的目光,在随着夜色愈发幽暗的窗边暗影里,神色已看不分明,就只听到略带叹息的语气,“苏都知想问的,是这桩案子,还是我手中正在查的线索?” 话说到这里,心平气和的探讨就此结束。 她转身向外走,“不早了,回去吧。” 秦淮舟今日在乌衣巷留了一整日,回到房中时,便又听到她状似不经意的问一声,“秦卿从到乌衣巷兴师问罪以后,就不曾再回去,有杨甘、李闻今这两位前车之鉴,大理寺会不会以为,秦卿也遭了毒手?” 良久没听到秦淮舟作答,她净过手,转头去看,正看到秦淮舟解开中衣,随衣襟半落,露出匀称有力的背影。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将衣襟往上一拉,随口道,“嗯……” 她一挑眉,“嗯?” “不会,临去前,我已交代过衙署同僚,”秦淮舟换过衣袍,转而另提起一件事,“托苏卿的福,早起迟了。” 话只说一半,但看他揉着额角往里间去的动作,也能猜出他真正想说的意思。 她跟进去,只做不解,“秦卿这是何意?” 秦淮舟回望着她,一字一顿,“迷药。” “我下的量不多,只是让你起得迟一些。” “但在下实在头疼得很,”秦淮舟放缓了语气,以指轻点着自己的头,“疼了一整日,到现在还在疼。” “以往给你下过几次,怎么没见你说头疼?” 面对她的质疑,秦淮舟想了想,“大概是混在洛神花茶里,药性相冲了。” 她闻言,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新煮好的热茶,递给他,“多喝热茶。” 睫羽随心事眨动,秦淮舟默默接过茶杯,默默饮了一口。
第92章 第92章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苏露青越过他,往帐边走。 忽听秦淮舟说,“……从今日得到的结果看,户部没有行动,除了另待时机,也许还有一个可能。” 因着这句话,她的兴趣被挑起来,“是什么?” 影子近过来,秦淮舟放下热茶,往她这边走,“那些粮草足够用了,不需要再补。” 军中粮饷会在固定的日子运送,即使是襄王这些年暗中私养的兵马,从账册来看,也依然遵循这个规律,甚至一直到事情败露时,都不曾中断。 她想到某种可能,欲撩起帐帘的手顿住,回身看向他,手跟着收回来,“你的意思是?” 秦淮舟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李闻今既然已是弃子,在这之后的棋,就都是试探,他想知道我们查到哪一步,根据我们的反应,调整部署。” “总得有个契机,”她若有所思,“开明坊现在可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忽听秦淮舟说,“可以有。” “嗯?”她坐在床沿儿,扯过帷幔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你打算先下手?” “苏都知可还记得,张武侯的儿媳,当初是死在侯府的及笄礼上?” 想到侯府那日发生过的事,她似有些感慨,“的确是个搜查开明坊的好借口,不过,” 她似笑非笑望过去,神色里带出探究,“大理卿早不用晚不用,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怎么想都是别有居心呀。” 秦淮舟顺着她的话问,“那苏都知以为,秦某是何居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