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平静安宁的日子,给人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鱼郦捧起羹汤啜饮,熬得浓白的鲫鱼汤,香醇入味,肉质滑嫩。 她边喝汤,边想昨晚的事。看上去赵璟好像没想和她计较,他这个人就这样,气性大得很,当时脸色不好看,但过后不会揪着一件事来反复为难她。 如果他要盘问,昨晚就问了,到如今还像没事人似的,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赵璟为她布了半碟子胡萝卜鲊,惹来鱼郦百般嫌弃:“这什么玩意,我才不吃。” “御医说你脾胃皆虚,是饮食不善之故。从今日起我看着你吃饭。”赵璟夹起一颗胡萝卜鲊,送到她嘴边,鱼郦圆目瞪他,他厉色相逼,鱼郦泄了气,任命地吞进去。 “乖。”赵璟道。 东宫膳食.精细,除了这盘子蒿子味的萝卜,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叶,赵璟雨露均沾,每道夹给鱼郦一些,“你要过和京中其他贵女一样的日子,精致食饮,保养身体,修身养性,好好备婚。” 备婚?鱼郦愕然,赵璟却笑了:“难道你想一辈子这么无名无份地跟着我?”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是说服乾佑帝了。 赵璟没有半点邀功的心思,只是按部就班:“监天司会去萧府请你的生辰八字,为我们测算吉时;礼部正在筹编太子大婚的章程;尚衣局会为你裁制褕翟和鞠衣,定制凤冠;而你,要好好学规矩。” 听他絮絮叨叨,有那么一瞬间,鱼郦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她有幸与赵璟相识于微时,得他念念不忘,力排众议迎娶她进东宫,储妃之位,世人倾羡,自此夫妻意笃,举案齐眉,坐拥天下,共享尊荣。 这是赵璟想让她过的人生,是祖母想让她过的人生,甚至也是瑾穆想让她过的人生,得人庇护,安稳顺遂。 这是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是赵璟苦心为她勾勒的后半生。 他什么都不追问,什么都不计较,只把他能给的东西全都摆出来,让鱼郦自己选。 就如他所言,往事已逝,人都要往前看。 可惜,鱼郦不能让他如愿。 她含笑一一应下,问了赵璟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道:“我想从相国寺请几位高僧入宫,我想做一场法事。” 赵璟拿筷箸的手微顿,象牙银尖磕在碗沿上,砰的一声短促脆响,他神色仍旧温和从容,点了点头:“好。” 这等庶务崔春良都会安排,午时刚过,高僧们就被请进了东宫。 祭品、香鼎早就备好,鱼郦身着华服,坐在珊瑚大架丝屏后,看着他们唱经,祝祷。 有趣的是,有个少年僧人竟来跟她说,她妄念极深,煞气横肆,恐将造大业杀孽,要及早收手,多多修身。 鱼郦瞧着他笑,指了指他手里的砗磲佛珠,向他讨要。 僧人倒也大方,立即褪下来双手奉上。 临走时,他两掌合十,意味深长道:“唯君已放下,得见大光明。光明不在别处,在施主心中。” 鱼郦耐心地应付他,不住颔首,好,什么都好,只要她报了仇,哪里都是大光明。 她让赵璟给她寻了一座上好的金丝楠木棺,用以安葬狄姑姑。 法事持续了三天三夜,东配殿灯火如昼,赵璟下朝时甚至还会来上几柱香,跟着念几段经。 他做什么都有模有样,跪得端正,记忆超绝,拗口的经文念几遍便能成诵。 佛堂里有多端正,寝阁里就有多孟浪。 这些日子鱼郦没用避子药。 是赵璟要求的,他说两人就快成亲,诞育子嗣是迟早的事,何必再用那猛药伤身。 鱼郦怕再三拒绝惹他疑窦,干脆答应下来。 她应了这桩事,赵璟待她愈发温柔,情浓时竟搂着她说:“窈窈,不管你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命,我都愿意给你。” 鱼郦钻进他怀里,笑靥如花:“我哪里舍得?” 本已习惯了孤枕寒凉,过上这样夜夜笙歌的日子,久了竟觉得不错。 她虽是做戏,对方却是情真,被人真心爱着,是一件幸福的事。 只可惜赵璟太忙了,与狄戎战事不顺,总有战败的邸报送进来,赵氏入主中原不久,根基不稳,无法兼顾内忧外患,怕是要议和。 嵇其羽告诉鱼郦,狄戎王有个女儿,二八年华,天真烂漫,很向往中原生活,狄戎王有意联姻,乾佑帝想把狄戎公主嫁给越王。 他还是如少年时那么健谈。 鱼郦把那些消息都记在心里,仔细计算合适的时机,甚至还悄悄给青栀递信,让她出宫探听薛兆年的消息,青栀回来告诉她,自打她和太子的私情爆出来,那厮就如脚底抹油,立即溜回了陈留。 可真是权衡利弊的一把好手。他以为他能逃吗? 尚衣局连着十天下午来送上贡的缎料,尚衣局掌制慕华澜,是集贤殿修纂的女儿,无关紧要的官职,从前朝做到如今,无人在意。唯一有价值的,是慕华澜凭借官宦之女的身份在内宫站稳了脚跟,没有人知道,她是昭鸾台的人。 国破之后,鱼郦第一回 联络她。 慕华澜借口补送披帛去而折返,塞给鱼郦要的药,不无担忧地说:“姐姐,你不要冒险,我见过蒙都统了,他也让你不要冒险,那些事蒙都统会做,你要快快出宫,雍明殿下很想你。” 鱼郦摸着披帛上精心刺绣的凤穿牡丹,摇头:“蒙晔不能再露面了,他要积蓄力量,护送殿下入蜀。” 慕华澜还想再劝,宫女们奉命来为鱼郦送东西,她只得避开耳目,匆匆离去。 宫女送来一只骰子,说太子殿下今日去翰林居观赏姜末的画作,在那里见到这个小玩意,就向对方讨要,送回来给姑娘赏玩。 鱼郦拿起骰子,白玉为骨,点朱宛若红豆艳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2) 赵璟还真有情趣,晨起刚分开,这么快就相思。 她低眉浅笑,笑着笑着,觉得鼻尖酸涩,眼角沁出几滴泪。 赵璟回寝阁时,见鱼郦正对着窗牗拨弄这只小骰子,他上前抱住她,身上带着梅花的清冽寒香,冲她微笑:“窈窈,我今日做了一件事,你一定会高兴的。”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明史》本纪第二十四,庄烈帝二,对此有记载,原文是:帝崩于万岁山,王承恩从死。御书衣襟曰:“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2)出自温庭筠《南歌子》
第12章 原来她一直在骗他,在做戏 鱼郦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窝在赵璟怀里,仰起头,两颊梨涡淡凹,眨巴着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好奇:“什么?” 赵璟刚要开口,瞧着她明艳动人的脸,改变了主意,故作幽秘,卖起关子:“现在先不告诉你,等年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窗外西风烈烈,雨雪疾骤,随处可见宫人们举着油纸伞行迹匆匆,忙碌异常。 这是大魏承御天下后的第一个新年,势必热闹。 按照前朝旧规,除夕之夜皇帝会在文德殿宴请五品以上朝官,赵璟不能缺席,为此鱼郦很是沮丧,两人分别数年,蹉跎了许多个本本该厮守团圆的佳节,如今重逢,却还不能弥补这份遗憾。 赵璟最近已经习惯对她百依百顺,习惯做一个为搏红颜笑烽火戏诸侯的昏主,当即答应她会在亥时前赶回来陪她守岁。 嵇其羽大呼荒唐,亥时后太子要陪乾祐帝登上宣德门城楼,点燃百盏宫灯与民同庆新年。 赵璟一脚踹上去,耳边瞬间清静。 鱼郦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从梅树根边的雪地里挖出屠苏酒,清冽醇正,夹杂着梅花的馥郁,她把药放入酒樽,细细搅拌。 青铜更漏里流沙陷落,院中石晷月影偏斜,鱼郦盯着看,离亥时还有一刻,赵璟顶着一身寒凉回来了。 深黑的狐毛大氅和头发上落满雪,皑皑如许,鱼郦搬铜镜让他看,赵璟看着看着却笑了,“这不就是白头偕老的模样吗。” 鱼郦一怔,眼底闪过隐晦的惆怅,随即笑靥如花地揽着他入座。 萧大姑娘难得下厨,诚意可嘉,手艺实在难以恭维,炉焙鸡外焦里生,清蒸鲤鱼肉老如蜡,炒青葵,嗯,没炒熟,唯有一道蛇羹,还算火候正好。 鱼郦自己都吃不下去,赵璟却吃得津津有味,见她一脸愁容,甚为体贴地安慰:“刚开始做难免手生,这不打紧,练练就好了。” 她仍旧未展颜,赵璟哄她:“要不就不做了,若是吃腻了膳房,我做给你吃。” 鱼郦差点忘了,赵璟还有一身好厨艺。 他在都亭驿做质子时,时常自己下厨,起初是一种闲情,渐练得炉火纯青。 有时会带给鱼郦尝尝,鱼郦大加赞赏后,赵璟深受鼓舞,做得更起劲。 那些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像上辈子一样。 鱼郦腻在赵璟怀里,埋首不说话,赵璟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过完年,差不多要与狄戎议和,等这些事情都了结,我带着你出去玩玩。” 鱼郦眼睛一亮:“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啊,江南,草原,陇西,或者带你回襄州看看,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山水缠绵,你一定会喜欢的。” 鱼郦闭上眼想象了一番,必是景致明丽,逍遥无忧的好日子。 她唇角微翘,勾缠着赵璟的胳膊,将早就斟好的屠苏酒推到了他面前。 两人碰杯,各自饮尽。 赵璟瞧出鱼郦有些古怪,紧盯着他的脸看,神情忧郁流连,像在看什么将要失去的人。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鱼郦的散漫慵懒,乍见她这么安静严肃,心里反倒不安:“怎么了?” 鱼郦摇头,轻叹:“我只是想看看你。” 真好看的一张脸,姿容绝滟,龙潜风采,那双凤眸里蓄满深情时,顾盼之间都是风情,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的心勾住。 赵璟愈发觉得怪异,特别是当前的鱼郦变得模糊,酒气夹着一股热雾涌上脑,连思绪都开始混沌。 怎么回事?今夜在文德殿推杯换盏数旬都没有醉,怎得回来只饮一杯就醉了? 他脑子发晕,终于支撑不住心神,低身伏上膳桌,眼皮止不住磕碰。 鱼郦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起身,把身上刺绣华美的外袍脱掉,去箱笼里寻她的蛇骨软剑。 那回浣衣局的事,鱼郦怕赵璟秋后算账,先自觉地把剑收拢起来,再没在他眼皮底下晃。 她把剑绕于腰间,去翻出赵璟挂在腰间的鱼符,刚刚揣进怀里,手腕被他捏住。 鱼郦一惊,没想到他竟还清醒着。 但这清醒很有限,迷药终究在他身上发挥了效用,他惨白羸弱,缚在她腕上的手劲绵软,声音近乎于哀求:“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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