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把他抱起来哄,合蕊领着月昙进来了。 月昙依照大魏礼节,朝鱼郦敛衽为礼。 鱼郦分神让合蕊给月昙搬凳子上茶,将寻安交给乳母,嘱咐:“回偏殿继续学,不许纵着他,他这脾气得磨,不然真成官家了。” 乳母以袖掩唇,咯咯笑了几声,把孩子抱走。 鱼郦坐回来,冲月昙道:“让公主见笑了。” 月昙将茶瓯放下,“娘子一片慈母之心,哪有什么可笑的。” 她有心事,略与鱼郦寒暄了几句,便将乌耶莫多要她回草原的事说了出来,她难得示弱,淌下几滴泪:“我父兄皆故去,偌大的草原被乱贼掌控,若我回去,只怕要饱受羞辱,生不如死。” 鱼郦凝着她,一时有些恍惚,想到当初城破宫倾时,那些仓皇狼狈的昔日贵女,流离若浮萍。 她忖度再三,还是叹息:“事关国策,我不能插嘴,官家也不会听我的。” 月昙本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按照乳母嘱咐的,轻声哀求:“不敢为难娘子,只求娘子在官家面前提一提这事,看看官家做何反应。您不必替我求情,只探一探官家的口风。” 她顶着一张与鱼郦八成相似的面,放下公主的骄傲,这么苦苦求她,鱼郦又最受不了小姑娘哭,一时心软应下了。 夜间,鱼郦特意备了一碟茯苓糕给赵璟,赵璟拿起来咬了一口,被面里包裹的糖齁得直咳嗽,他灌了一大壶茶,挟掉眼角咳出的泪,冲鱼郦道:“你有事说事,只要不过分我都能答应,快把这东西拿远一些。” 鱼郦瞧他这夸张模样,心下犹疑,拿起一块想自己尝尝,被赵璟夺过来扔回碟里,“你别吃,想吃让膳房做,跟着我还不至于连糕都吃不起。” 茯苓糕刚出炉的时候鱼郦其实尝过,不太好吃,可也没有夸张到这地步吧。 她有些嫌弃地把糕点推到一边,道:“我下回给你煮羹,我羹煮得挺好。” 这副殷勤样儿让赵璟很是不安,他敛袖坐端正了,颇为含蓄谨慎地掠了一眼鱼郦,“你先说事。” 鱼郦将月昙今日来找自己的始末大致说与赵璟听,赵璟听后半晌未言,转着白玉扳指,念叨:“她来找你了啊……” 神色幽邃莫测。 鱼郦有些看不懂,正欲再问,赵璟忽得握住了她的手,道:“照理说,这些兵戈相见的事跟女人有什么关系,都是男人们争权夺利,赢了女人未必能跟着享福,输了女人却要跟着遭罪。不过一个公主,吃不了几斤粮食,用不了几匹缎子,把她留下就留下了。可是乌耶莫多大张旗鼓地上国书,我反倒没有强留的道理了。我知道这蛮子的心思,八成以为我跟这月昙公主搞到一起了,我要是扣着人不放,还不知要引出多少难听的流言。” 他思虑极深,面面俱到,鱼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璟揉捏着她的手,看着她掌间的疤忖道:“不过她既求上你了,那这个面子还是要给你的,虽然不便一口回绝乌耶莫多,但是这事可以拖,先让月昙对外称病,拖他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鱼郦舒了口气,笑说:“谢官家。” 赵璟摸了摸她颊边笑出的小梨涡,喟叹:“前周的人你舍不得,戎狄小公主你也舍不得,我的窈窈这么善良心软,将来可怎么办啊?” 鱼郦被他说得紧张起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是有些麻烦。”赵璟想到了萧琅那个禽兽以及他干的禽兽事,握住鱼郦的手加劲,几乎要把她紧嵌入骨,他深深道:“但是我愿意,我愿意为窈窈平尽一切麻烦。” 这件事情一了,赵璟挑了个时间单独召见月昙。 这回乳母翟氏坚持要跟着月昙一起来。 大殿之上曲水潺湲,赵璟将累牍的奏疏放置一边,看着两人道:“朕允你们再留京一月,这全是萧娘子的面子,她与你们本就没有交情,能做到这些已是难得。此后,你们不许再去找萧娘子,她是魏人,同戎狄半点关系都没有。” 月昙不明就里,只呆呆应喏。 而乳母翟氏却心里明镜似的。来大魏之前老可汗曾经嘱咐,若月昙公主遇上麻烦,必要时可向萧家大姑娘求救。 那段前尘旧事知道的人不多,翟氏本未报多少希望,不想官家这等态度,无疑他是知道的。 翟氏暗暗心惊,都说魏人重血统,就连七品芝麻官都不会娶戎狄女子为正妻,没想到堂堂天子竟有这胸襟。 坊间流传着官家与萧氏女的爱恨情仇,从前只当戏谈,现在看来却是情比戏真。 她不再多言,与月昙稽首谢恩。 他们走后没多久,嵇其羽和谭裕就来求见。 两人奔波劳碌数日,将萧琅当年的无耻行径查了个底朝天。 “萧琅这一脉不过是兰陵萧氏的旁系,得亏攀上了裴太傅才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和谈后极受天子倚重,萧琅一路青云扶摇,才有了后来的位置。” 谭裕不禁讥讽:“怪不得后来卖起女儿来得心应手,原来一开始就是靠女人上位的小人。” 嵇其羽暗扯了扯他的衣袖,毕竟是娘舅,这骂得也太难听了。 御座上的赵璟却迟迟无回音。 他攥着御笔的手指拢紧,用力到指骨凸起泛白,手腕微微颤抖,目中杀意森然。 “萧琅,留不得了。” 这句话一出,御阶下的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眼下并不是铲除权相的好时机,萧琅是从龙的元老,在朝中经营数年,根系深厚,党羽尚未除尽,贸然动他,只会引起内乱,遗祸无穷。 “可是留着他一日,事情就有被掀出来的风险,万一他狗急跳墙,把事情抖落出来,寻安的身世暴露,会引发更大的动荡。从大局计,这个险得冒。” 赵璟一边切情切理地分析,目光直愣愣落于虚空。 可怜的窈窈啊,万一被她知道她的出生是一场无耻交易的结果,她一直怀念的母亲曾身陷腌臢,她该如何自处? 不行,这件事得瞒住了,绝不能让她知道。 赵璟声色沉冷:“那个月昙不能继续留在金陵,你们派人守在都亭驿,趁天黑将月昙绑了送还给乌耶莫多。还有那个乳母翟氏……”照今日的表现,月昙未必知道,但那个翟氏铁定是心里有数,“把她杀了,做得干净利落些。” 谭裕应下后又道:“臣和其羽秘密彻查此事时,在典籍中发现了一些痕迹,好像当年明德帝也查过这件事。” 奉命彻查的应该是玄翦卫,所以在龙图阁的典章中才没有记载。但在天子起居注中却详细载明了当年他曾派人去往戎狄,也曾召见当年那个被萧琅冤杀的三阁秘馆侍郎的同僚,同年戎狄使者来访,向来以武道著称宁折不弯的明德帝破天荒地答应了对方互市的要求,使者滞留数日立即返回,像是做成了什么交易。 谭裕懵懂地问:“明德帝隐瞒这事干什么?他跟萧娘子又没生孩子……” 被嵇其羽狠踹了一脚,他嗷呜一声,吃痛地捂住屁股。 赵璟目光散于空,蓦地冷笑。 鱼郦陪着寻安玩了半日,正午时伏在案上瞌睡,不知怎得,梦到了些旧事。 那一年是瑾穆刚刚登基,戎狄再三上表请求互市都被他驳回,可是到年尾,他却破天荒地同意了。 鱼郦当时负责排查宫女中的细作,查出几个可疑的,正欲当面禀报,刚一进他的书房,便见他将一摞纸笺扔进了炭盆里。 她奇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瑾穆望向她,目光中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半晌才微微笑开:“一些没有用的东西,烧就烧了,留着只是平添烦恼。” 鱼郦“哦”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瑾穆抢先一步道:“窈窈,你……你会不会想念母亲?” 冷不防他这样问,鱼郦一时怔住,默了许久,嗫嚅:“会呀,她命太苦了,一心扑在爹爹身上,可是当没有了家世,爹爹便将她其如敝履。我有时候真想不通,爹爹又不能随便休妻,为什么连表面的戏都不愿意演一演呢……” 她说着说着,眼眶微红,瑾穆起身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却忍住又把手缩回来。 他笑着哄她:“不许哭啊,不要为这样的人哭,你要记住,哪怕他是父亲,可是不值得就是不值得,将来窈窈也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哭。” 不值得……鱼郦梦到深处,依稀觉出有人晃她,那人念叨“这样睡了要着凉的”,给她披上一件厚衣,她迷迷糊糊握住那人的手,呢喃:“瑾穆……” 耳边骤然静寂,她脑中的弦绷然裂响,她猛地睁开眼,看到赵璟那张瑰秀冷湛的面庞,他的手仍被她握着,声音凉如冰屑:“你刚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周末结束:(三十个红包安慰一下吧:(
第55章 “朕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坏人?” 鱼郦愣滞了片刻, 忙道:“有思。” 赵璟将她的手甩开,怒气冲冲地转身要走,鱼郦忙拦住他, 解释:“我没有把你当作他, 我只是……只是……” 赵璟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溢出些冰凉,质问:“是什么呢?” 鱼郦一时语噎。 赵璟将她推到一边,要走,刹那间, 鱼郦蓦地想起了那静如深潭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想起了寻安渐渐飘远的哭泣,想起了那人闷窒的孤独。如果不曾拥有过尚可以安之若素,可是已经拥有了怎能轻易舍掉? 恐惧在心底蔓延,她追上赵璟,从身后拥住他。 赵璟想要推开, 覆上她的手, 感受到那不安焦躁的颤抖, 又没有出息的迟疑了,这一迟疑却让她锢得更紧。 “有思, 你给我些时间。”她说:“我可以慢慢地将过去遗忘,我们……都要往前看的,对不对?” 这话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她知道这是赵璟喜欢听的。 赵璟何曾不知她在哄自己, 从何时起,他的窈窈竟成了这么一个骗子,予他虚情, 与他做戏。 偏偏他正贪恋这样虚幻的戏码, 上了瘾, 身陷其中,难以自拔。 两人僵持许久,赵璟重重捏住鱼郦的手,偏头问:“窈窈,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鱼郦猛地一瑟。 “怕我把这一切都收回?怕我把你重新丢进黑暗里?”赵璟凄清地笑了笑:“我做错了,我也在弥补了,你就不能忘了我的这些错处吗?难道从始至终,你就都做对了?” 他松开鱼郦,回头凝睇她的面,她面上有着浅浅淡淡的泪痕,明眸如水,浮漾着脆弱的波漪,看得人几欲心碎。 赵璟低身吻她,捧起她的脸,手插入她厚重柔韧的发髻中。 鱼郦仰起头,被动地承受。 唇齿相缠犹闲不及,赵璟将她打横抱起往罗帐里走,鱼郦心里有什么被砰然打碎,她惊骇地抓住他的手,“不要,不要在这个时候,你控制不住自己,我……我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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