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不想做这种庸人自扰的事,竭力驱散蔓延于心头的沉雾,冲赵璟道:“你知道的,你与我爹斗得再厉害,我也只怕你会吃亏。” “我吃亏?”赵璟笑起来,他弯身将下巴搁在鱼郦肩上,眨巴眨巴眼,“我是该高兴啊,我在窈窈心中仍是温良无害又柔弱的模样。” 他轻啄鱼郦的颊边,又觉不过瘾,将她深锢入怀亲吻,手也开始不安分。 鱼郦又开始不安,转瞬安慰自己,管他呢,反正有避子汤。 今夜赵璟的兴致格外高涨,鎏金烛台彻夜长明,直到天边破晓,才在鱼郦虚弱的哀求中放过了她。 他披亵衣靠床坐起,将她的手放在掌间把玩,纤纤十素指,清骨雪腻,仔细看才能发现指腹和虎口上有薄茧。 在明德帝身边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竟会叫她如此念念不忘。 他感觉到身侧略有窸窣,忙将眼中的戾气掩藏,温柔垂眸,对上鱼郦惺忪疲倦的睡眼,“醒了?时辰还早,再多睡会儿吧。” “你不上朝吗?”鱼郦声音沙哑。 赵璟摸了摸她的脸,“不上朝,我刚刚让崔春良传旨免朝了。” 做太子时他是最勤勉的,因为要防范兄弟冒头、父皇打压,所以一朝一夕都不敢懈怠;刚登基时也算勤政不辍,因为根基不稳,内忧外患,稍有差池身家性命不保。 如今皇位坐稳,萧琅也逐渐不是对手,应付戎狄和蜀郡游刃有余,他骨子里的懈怠就跑出来了。 他自小被父亲毒打着逼迫着念书习武,瞧上去持重勉励,实则生出一身反骨。 什么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明德帝倒是这样了,最后不还是那么个凄惨下场。 要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理,他天生命就比明德帝的好,他要把明德生前求之不得的享受个透彻。 这样想着,倒生出一种超越情愫的兴奋。 赵璟俯身吻上鱼郦,将她的嘤咛抱怨尽数压回去,顺手打散了刚刚束起的罗帐。 一直胡闹到午时,两人才慢腾腾地起身。 崔春良搬进来一摞奏疏,赵璟披散着头发,伏在榻上哀嚎:“怎么又这么些?是要把朕累死吗?” 崔春良把奏疏放到他跟前,捂唇偷笑,冲鱼郦揖了一礼,悄默声地退了出去。 鱼郦正在妆台前绾发,看上去心不在焉,不时回头看一眼殿门。 直到合蕊将汤药端来。 这一切尽收于赵璟眼底,他只当没看见,仰躺在榻上,把玩着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窈窈,咱们出去玩玩吧。” 鱼郦回头看他。 “去兰陵,去襄州,或者我陪你去蜀郡看看,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那里吗?” 他像个顽劣的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鱼郦惊骇,忙道:“蜀郡局面复杂,多险阻,哪是天子能轻易涉足的。” 赵璟“哦”了一声:“你是怕我去把那帮子人斩尽杀绝。” 鱼郦越来越摸不清他,有时能在他身上觅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有时又觉深不可测,哪怕同床共枕最亲密的时候,她也分辨不清他那幽邃深深的眸子里藏着些什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捧起避子汤啜饮。 赵璟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衾里,不再说话。 然而时局容不得赵璟惫懒。 曹墨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师,大理寺奉命彻查,查出当日他是去萧府拜访,离开时有一人尾随。 赵璟心道八成是鱼郦不小心让人看见了,谁知大理寺卿回,尾随的人已经抓住,是太仆寺左司郎中靳言。 又冒出个人,赵璟完全出于好奇把靳言召至御前,审问了两句,才发现他和萧婉婉竟有些首尾。 “臣真心恋慕婉婉,也曾上门提亲,只是萧相国看不上,将臣轰了出来……那夜臣也不是故意尾随都指挥使,只是……只是想找机会向他说明原委,求他成全。” 靳言跪在御阶前,哆哆嗦嗦说着。 赵璟却提起一根弦,装作漫不经意地问:“这么说你看见是谁杀了曹墨?” 靳言摇头:“臣离得远,只听见那人说话,应当是个女人。” 赵璟松口气,靠回龙椅,心道:杀就杀,跟那人废话什么,窈窈啊,你还是不够老练。 他摆摆手,正欲让禁卫把靳言送回大理寺诏狱,一直唯唯诺诺的靳言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跪伏着上前哀求:“官家救我,萧相国早就不满臣与婉婉亲近,此事一出,必迁怒于臣,就算人不是臣杀的,可臣百口莫辩啊……” 赵璟叫他哭得烦躁不已,正欲呵斥,忽听靳言道:“臣知道一件关于萧相国的辛秘,此人卑鄙无耻,不光有损文人气节清誉,还玷污了官家血脉。” 此言一出,大殿死寂。 赵璟神色冷峻,微微倾了身,声音凉如霜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靳言稽首:“臣所言句句属实,萧娘子根本就不是萧相国的女儿。当年戎狄可汗来金陵,看上了萧夫人,相国为荣华献妻,不久萧夫人就生下了娘子。过去二十年谁也说不清娘子到底是不是萧相国的女儿,可是月昙公主来了,她与娘子那么相像,这难道是巧合吗?” 赵璟身体僵硬,半天没回过神来。 就连见惯场面的崔春良都惊得半张了嘴,错愕地看向赵璟。 靳言唯恐赵璟不信,道:“当年萧相国为了掩盖这件事,曾杀了些人灭口,官家细细追查下去,总有痕迹可循,臣万不敢拿此事欺君。” 赵璟覆在案上的手紧攥成全,过了许久,才吩咐禁卫:“把他单独关押,无朕手谕任何人不许靠近,更不许跟他说话。” 禁卫应喏,押着靳言退下。 杳杳深殿一片静谧,崔春良终于耐不住,凑到赵璟身前,轻声说:“这……江陵郡王……” 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鱼郦是戎狄可汗的女儿,那么寻安的身上也流着戎狄的血,而他是皇长子,是未来的皇储,是要继承大魏帝祚的人。 所以靳言才说萧琅罪在“玷污官家血脉”。 赵璟从巨大的震惊中走出来,心中盈满对鱼郦的怜悯疼惜,他脸上杀意凛然,瞪向崔春良:“寻安怎么了?他是朕与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朕要传位给他,谁敢说三道四!” 崔春良慌忙应喏,连道是这样。 赵璟深呼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他道:“召仲密……不,召嵇其羽和谭裕来。” 两人来得很快,站在崇政殿的流觞曲水前,见赵璟脸色阴晦不定,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大开杀戒一般,相互交换神色,愈加忐忑。 许久,赵璟才道:“师兄,其羽,朕要你们去查一件事,务要守口如瓶,连父母妻儿都不能泄漏半个字。” 两人忙道:“官家请说。” “文泰年间,那时戎狄可汗还未继汗位,曾以王子的身份来金陵议和,他在金陵期间接触过什么人,与萧琅关系如何,还有和谈中关于岁币的冲突是如何解决的。以及后来,萧琅是否曾戕害过朝廷命官,一一核实清楚,不许落纸,熟记于心后当面汇报给朕。” 两人一头雾水,但牵扯的皆是要紧人物,谭裕抻头想问,赵璟先一步道:“朕不会说,你们也不要问,此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见天日。” 谭裕只有缩回脑袋,和嵇其羽一起揖礼告退。 赵璟今夜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到亥时才回寝殿。 寻安早就被乳母抱去睡觉了,鱼郦独自伏在案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赵璟蹑步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 鱼郦醒了,迷濛地回头看他,呢喃:“怎么了?你有心事?” 赵璟摇头,将脸埋入她的颈间,“窈窈,我爱你,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少,不管那个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第54章 “窈窈,你对着我叫瑾穆?!” 鱼郦把他的头掰起来, 凝向他的双目,问:“出什么事了?” 赵璟回望她,目中有融融春水, 泛起层层涟漪, 他微笑:“没事啊,我每日烦心的无外乎是朝政,你不会喜欢听的。” 知他忌讳,鱼郦不多问, 转开话题:“今日寻安会叫娘了。” “真的?”赵璟喜出望外。 因前些时日他不许鱼郦见寻安,承恩殿伺候的宫人生怕触怒龙颜,寻安学话时特意避开娘亲、母亲这些,倒是早早会叫爹爹,就是不会叫娘。 为此鱼郦还曾伤心落泪,看得赵璟心里很不是滋味, 搂着她哄了半天, 甚至还当场挽起袖子, 想亲自教寻安叫娘,被鱼郦哽咽着阻止。 赵璟发现自己近来变得心软了, 开始时只想以母子亲情唤鱼郦回头,可渐渐的,只要见她开心, 就什么都能答应, 什么都能让步。 他好像史书上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只要博美人一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到底是谁的局, 网罗住的又是谁。 他无奈一笑, 抬手撩起鱼郦散落于鬓边的一绺碎发,“窈窈,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还好吗?你过得舒心吗?” 鱼郦有片刻沉默,点了点头。 赵璟凝睇着她的眼睛,神色微冷,可当她仰起头目光相触时,他又笑起来,拢她入怀。 嵇其羽和谭裕接连几日扑在这件事上,查出个七七八八,还未来得及御前呈奏,戎狄那边倒是先出事了。 那位新上位的戎狄可汗乌耶莫多上表大魏天子,要求放还月昙公主。 月昙客居都亭驿,听到消息时花容失色,忙找到乳母翟氏说明了情况。 乌耶莫多此举没安好心,那老可汗就是死在他的手里,月昙的兄长们皆殒命疆场,若她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落不着好。 可若赵璟不肯把她放回去,乌耶莫多便会拿住把柄,说大魏无端扣留戎狄公主。 月昙这些日子对赵璟有些了解,觉得这位官家虽然表面上温风和煦,但骨子里冷漠寡凉,未必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做授人以柄的事。 乳母翟氏急得在屋内踱步,蓦地停住,环顾四周无人,将门关上,握住月昙的手低声道:“也许……公主可以去见一见萧娘子。” “萧鱼郦?”月昙目睹过官家对萧鱼郦的紧张关怀,知道她一直住在崇政殿里,虽无名分,但做为皇长子的生母,享的一直是椒房专宠,官家登基快两年了,身边就没有过别的女人。 若要求情,她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她凭什么帮自己呢? 月昙说出疑问,翟氏欲言又止,只道:“公主可以试着先去见一见萧娘子,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后面的事慢慢再说。” 月昙换上淡青色襦裙,梳拢起头发,斜簪一支银钗,素素寡寡地去了崇政殿。 鱼郦正在教寻安说话,寻安坐在了赵璟日常批阅奏折的龙案上,开始时咿咿呀呀学得起劲,没有一个时辰就失去了耐心,伸手拨弄鱼郦的珠钗,被鱼郦挪回去,开始暴躁地踢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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