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廉自顾自笑道:“瞧把她聪明的。”王珏坐在他地不远处,听见了封廉说话,便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在下的干妹妹?” 封廉听了,拱手道:“失敬,失敬。” 今日宴毕,回程的路上马车太多,又走不动了。 那个叫红杏的女子抱着孩子,从窗口向外望去,孩子问道:“娘亲,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样多的马车?” 红杏便笑道:“今日是你爹爹的寿辰。” “爹爹的寿辰为何他们去了,我们却不去?” 红杏语塞,半晌,说道:“因为寿宴就是要请外人,不请家里人的。” 孩子又将头往外探了探,一阵带着花香的风拂过去,孩子说道:“今日的花怎么这样香?” 红杏托着孩子的脸颊:“怕不是花香,是贵人们腰上系的香球。风一吹过来啊,怕是满汴梁城都塞不下这香球的味道。” 红杏遥遥地看着各家马车上坠着地玉饰,有平安扣,有麒麟,还有一些是元宝,家境稍差一点的人家扣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金花生,有女子撩开马车上的帘子,露出一点秀气的鼻尖和嫣红的唇,红杏愣了一会儿,问身旁的孩子:“伦哥儿,你说,是娘亲好看,还是那个姐姐好看?” 伦哥儿看了一会儿道:“那姐姐又没将整张脸露出来,娘要我怎么说?” 红杏道:“那便罢了,咱们不看了。”说着,便将支起的窗户放下来。
第18章 三月 客人都散了,大娘子便回房歇了一个下午,晚饭时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大娘子头疼,因而带了片抹额。 封廉拿着个樱桃逗着妞妞,卢氏笑道:“妞妞打小便和我在一处,却不像我,倒像她爹爹,是个不爱说话的。” 大娘子道:“大郎从前并不寡言,两三年前落了次水,被救上来后便不爱说话了。” 妞妞用食指碰了碰封廉手里的樱桃,封廉摸摸她的头,笑道:“真乖。” 妞妞脚上的鞋子摇摇欲坠,快被她踢掉下来了,卢氏将妞妞的鞋穿好,笑道:“二弟同他哥哥一样,对我们也是不爱说话的,不过我见他和友人在一块儿,倒是活泼了许多。” 封道清说道:“廉哥儿三岁起才会说话,不过他小时候说话慢,却动得多,家里的瓷器被他打碎了许多,后来渐渐长大了,大约是七八岁那年,我问哥儿可有什么志向,封廉,你还记得你怎么答的吗?” 封廉道:“那么久远的事,儿子不记得了。” 封道清正要往下说,大娘子道:“好了,你们爷们儿一天到晚志向志向的,不还是句空话,我听着就头疼,快别说了,吃菜吧。” 封烨把妞妞抱过去,一勺一勺地给她喂粥。大娘子道:“烨哥儿何时与你媳妇儿再生几个孩子,到那时孩子多了,咱们一人抱一个。” 卢氏笑道:“娘尽会取笑我,我生不生,还要看大郎的意思。” 这话像是放出来个软刀子,大娘子果然说道:“怎么,烨哥儿还会不愿意?” 封烨道:“我想着,若只有妞妞这一个孩子,也很好。” 封道清哼了一声:“你是长子,怎么能没有儿子?” 封烨依旧不疾不徐地给妞妞喂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生了女儿是幸事,若生出儿子来,那才叫一个晦气。” 封道清霍然站起,扬起手便要打他,大娘子将他的胳膊肘抱住:“老爷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方才烨哥儿不过是在玩笑,老爷别和他来真的。” 封烨道:“我并非在玩笑,儿子生出来,除了当个破官,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可以选择吗,这条路又累又苦。倒不如女儿,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安闲富贵。” 封道清又要扬手,大娘子却仍抱着他的胳膊,叹道:“哎呦,我的头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快别说了,我这头疼得是越发严重了。” 众人这才静下来,封烨将妞妞交给卢氏,自己放下碗筷走了。 大娘子对封道清说:“烨哥儿脾气倔,老爷别和他一般见识。” 封道清气极,将筷子一甩,也径自回屋了。 是夜,丫鬟落梅服侍大娘子泡脚,两人有的没的闲聊几句,落梅问道:“大娘子为何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忧心呢?大郎君不愿生孩子,您都不着急吗?” 大娘子把脚伸进热水里,叹道:“你以为他不想,卢氏便不生了吗?用点小心思,等怀上了,大郎还会让她打掉不成?再说了,他生在咱们家,又是长子,这个家迟早是要他来扛的,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落梅没有说话,等水凉了些,又兑上热水。 大娘子自顾自道:“我这两个儿子啊,一个都不让我省心。都是自在的,不喜欢约束的,只是二郎与他哥哥相比,更懂克制。” 落梅道:“二郎君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大娘子可有什么属意的人选?” 大娘子若有所思:“人选是有的,但就是不知能否撮合起来。话说回来,若是今上执意要让哥儿娶公主,我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落梅用干布托起大娘子的脚,擦干净上面的水,大娘子见封道清不知去向,过了半刻,便自顾自睡了。 成府里,成墨岑与陈氏躺在床上。陈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低声道:“老爷,老爷?” 成墨岑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陈氏道:“大姑娘是不是真的无望嫁到王家了?” 成墨岑道:“干闺女都认了,还想怎样?” 黑暗里,陈氏叹了口气,又道:“那大姑娘的婚事,老爷可有什么想法?” 成墨岑困的不行,只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陈氏使劲踢了下成墨岑的腿肚子,成墨岑略清醒了些,道:“今年……今年不是轮上科考了吗,等到秋天,放了榜,我让同僚帮我留意着,到时候选个进士,配给清儿。” 陈氏说道:“这样也行……只是……只是这情谊,终究是比不过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啊。” 成墨岑无奈道:“那王家二郎都说了,把咱们家闺女当妹妹,你总不能逼他……逼他……” 陈氏打断成墨岑:“这男女情谊也可以慢慢地培养” “要我说,清儿和那新科进士照样可以培养情谊。” 陈氏无话可说,恶狠狠道:“老爷平白和我说了这么些,都耽搁我睡觉了。”说着扯过成墨岑那边的被子。 成墨岑道:“妇人家!莫名其妙!”将被子扯回来点,就这么勉强睡了。 次日早晨,封廉很早便醒了,房里的瓷瓶中换上了新的杏花枝,封廉摘下一朵杏花,拿在手里玩了一阵子,又将它抛开,心道:“女孩儿的心思真是难猜,你觉得她对你有意时,她偏看也不看你一眼,你觉得她无意时,想想她平日里的事情,又觉得她是有意的。” 封廉想,这样不成,得寻个法子,他狭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叫来密达,一起去见大娘子。 一个时辰后,上至国公府的一等丫鬟,下至正给菜地浇粪水的末等小厮都知道:咱们家郎君要去提亲了! 于是,像是回声一般,府里回荡着:“是哪家小娘子……家小娘子……娘子……”的议论之声。 有七八个小丫鬟凑了一小把银瓜子拿去贿赂密达,密达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还是收了,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密达悄悄地说了成清的名字,小丫鬟们互相望着点点头。 有小丫鬟问道:“咱们郎君娶了这小娘子,那公主怎么办?” 密达拍了下那小丫鬟的头:“主子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吗!干活儿去干活儿去。” 这日,因陈氏担心成清昨日赴宴,今日累着,便替她向书院告了假,成清和伐柯前脚刚从府里出来,打算去街市上买些胭脂。 便见一群丫头和小厮在府门口探头探脑,见成清出来了,皆齐刷刷地盯着她看,交头接耳一阵后,齐刷刷道:“姑娘好!” 然后像麻雀一样,四散着跑开了。伐柯喊道:“喂!你们是谁家的仆役!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丫鬟小厮们推推搡搡地跑远了。 成清疑惑不已,伐柯说道:“姑娘别管他们,咱们走吧。” 成清和伐柯从州桥上头走过,不远处是用漆成红色的大杈子阻拦行人的御街。 十多年前,御街里还允许百姓行商,然而如今却禁止人马通行。杈子两侧有挖成的御沟,如今还看不出来,只到了夏天,御沟里便会开满荷花。御沟边上栽满了梨树,春天一到,云朵一样的开放起来。 不远处是成清常买胭脂的地方,胭脂不仅要选颜色好看的,还要选味道好闻的。成清一个一个地拿在手上闻,闻到一个散发着淡淡桃花香的,顿觉满意。她回过头想要叫伐柯,却见一排小丫鬟柱子一样杵在她身后,成清不由地尖叫了一声。 那些丫鬟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颜色一样的衣服,一样地微微笑着。伐柯站在成清身边,听她尖叫,便回过头来,也被吓了一跳。 成清将胭脂搁在一边,道:“你们是今儿的第二拨了,说吧,哪个府里的?” 丫鬟们正要跑走,伐柯抓住其中一个,瞪眼道:“快说!我们姑娘问话呢!就问问你哪儿来的,你只要说了,便放你走,绝不为难。” 那丫鬟见身边的同谋都跑开了,也急了起来,只道:“我是国公府的。你快将手松开!” 伐柯不松手,嚷嚷道:“国公府如此不堪,竟让你们盯梢我们家姑娘么!” 丫鬟说道:“你怎么平白污蔑我家主人的清白,是我们,是我们自己要来看姑娘的。” 成清觉得奇怪:“你们来看我做什么?” 丫鬟急于脱身,便嘻嘻一笑:“恭喜姑娘,要嫁到国公府里来啦!”说完,便扒下伐柯的手,一溜烟跑了。 伐柯道:“姑娘,她为何这样说?” 成清茫然地摇头,手上的胭脂也不想买了,一路怀着心事走回府里。 国公府里,封廉抱着胳膊在园子里看花,密达问道:“哥儿打算何时去提亲?” 封廉起先不语,走上两级台阶又跳下来,愤懑道:“一说起这个我便生气果果,娘同意与成家结亲,可晌午和爹说了,他却不愿。” 密达问道:“成家好歹也是个诗礼世家,老爷为何不愿意?” 封廉说道:“爹说圣人等着我去娶公主,这番心意,不可辜负。”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娘说她并不想要个公主媳妇儿,她提议先将亲事定下,这样即便圣人有意,碍于情面,也没有别的法子。” 密达问道:“那郎君怎么想呢?” 封廉温煦地笑了起来:“我本想直接提亲,不过现在看来,这样并不稳妥,爹娘的话我自然是一个都不听,我有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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