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道:“我还是见识少,以为出了汴梁,景色就像裂开来一样,会处处与汴梁里面不同。”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择了一处馆子用饭。 馆子的菜色花样比起汴梁来说要少的多,许多做劳力的汉子光着膀子吸溜着面。 魏嘉文道:“姐姐怕不怕?要不要换一家?” 成清笑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两人用完饭,又四处走了走,魏嘉文道:“这里不如汴梁里面规整,满地都是掉落的叶子枝条。” 正说着,成清忽然感到脑后被狠狠一击,她惊叫一声回过头去,只见成子垣的一张脸横亘在她眼前。 她将簪子拔下来,正要与之对抗,魏嘉文已经凌空一踢,将成子垣击倒在地。 魏嘉文将成子垣反手扣住,拖到一处无人的巷子里,说道:“你学艺不精,武艺也不精。你试图一掌劈下来将姐姐劈晕,没成想劈错了位置。” 成清未曾料到自己的堂兄会下此狠手,便将心里的怒气一股脑说出来:“你没什么本事就罢了,平日里爱计较就罢了,心眼比针眼小就罢了!谁能料到你的心肠竟这样的坏!” 成子垣哼了一声:“我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又能怎样?” 成清道:“你不怕我爹怪罪你吗?” 成子垣道:“你不过是个姑娘,我爹可是给你爹送了一儿一女,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成清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她俯下身来,对成子垣说道:“可是,只有我是爹爹的亲生骨肉。” 成子垣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成清继续说道:“为何你认为,爹爹会置他的亲生骨肉于不顾?” 成子垣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出一些颓唐:“你今儿竟跑到汴梁城外面了,我一路跟着你跟到现在……我劝你最好别将遇到我的事情说出去,否则我定将你擅自离开汴梁说与老太太的听。” 成清简直觉得可笑,却不想再与他争辩,便将他捆着,与魏嘉文合力塞进马车里。 成默岑下朝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成清眼睛红红的,袍子被撕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不远处是满脸擦伤的成子垣。 于是他问道:“怎么回事?” 成清便逼着自己抽抽嗒嗒地哭着,她很少扯谎,这一次却因为堂兄伤她在先,说得毫无愧疚:“我在街市上正看着胭脂,拐到一个巷口,忽然被堂兄擒住,塞到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马车里,不由分说便将我拖到汴梁城的门楼子外边,幸好……幸好嘉文妹妹同我一块儿来的,她转个身的工夫看我不见了,便到处寻我,后来我挣扎着,从马车里露出头来,她见了,便驾着来时的马车追了许久,一直追到城外面……她见到我时,堂兄正用掌劈我,试图将我击晕……” 说到后面,成清便哭了起来,半是心有余悸,半是虚张声势。 成子垣说道:“你扯谎!明明是你出城在先,连这一点都要赖在我头上吗?” 成默岑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两个。 成子垣说道:“叔父,是……是成清先出了城,我……我看不惯,想规劝她回来,没想到她竟联合她的同伙将我捆起来……叔父,我实在是冤呐!” 成默岑知道成清平日里最是和气,不由对成子垣的话起了怀疑。 成清道:“我又为何会诬陷堂兄呢?爹爹,堂兄说……把我杀了,咱们家的一切就……就全归大伯所有了。” 膝下仅有一个女儿本就是成默岑的心病,成清的这句话撞在了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不由地审视成子垣:“子垣,咱们家待你那样好……” 他十分生气,却没有说什么重话,只吩咐小厮将子垣带回房里关起来。 老太太知晓了此事,叹道:“将他送回你兄长那里吧,你毕竟与他隔着一层,是不太方便管教的。” 成默岑道是。 夜晚,伐柯给成清身上的擦破皮的地方上药水,伐柯说道:“今儿早上有人给姑娘递来一封信,姑娘要不要看一看?” 成清将袖子放下来,打开信封,信封里只写着一个地址。 “密州水云台……”成清轻轻地念着,又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伐柯道:“是王家二郎的小厮。” 成清思量了一会儿,了然道:“封二郎现如今便在这水云台吧,王二郎好心将地址给我,我便将他的好心用上,给封二郎写封信吧。” 成清将信纸铺开,忽然感受到了难处,从前因为羞怯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叫他“封二郎”,或是以一个“你”代称,而这两个称呼,无论哪一个落笔在信上,却显得颇为随意。 她是念着他的,不是多么撕心裂肺的想念,而是在任何细小的间隙里,脑海中都会一闪而过他的身影,他是她心里的一碗温水,熨帖而端正地放着。 犹豫了许久,她选择将“封廉”二字写在纸上。 “保重身子,盼君早归。” 她这样写道。 伐柯将脑袋凑过来:“姑娘不多写一些吗?” 成清摇摇头:“他定是繁忙的。” 她将信纸折起来,忽然又想到快要立秋了,便去往院中,摘了一片柔软的楸树叶子——立秋佩戴楸叶,乃是习俗。 她想了想,还是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劳烦楸叶寄托相思。” 她将信纸和楸叶放入信封里,嘱托伐柯将其寄出,伐柯笑道:“放心吧姑娘,我定会将它好好地放进驿站里。” 因想起老太太的嘱咐,成清寄出的信没有署名,“他定知道是我。”成清这样想。 成清的八月是短暂的,她成日里昏昏沉沉,寄出去的信也没有回音。 八月秋社这一日,宫里将猪羊肉并一些瓜果切成棋子大小,铺在米饭上,赐给各府。 太阳已然当空,成清却还倦怠地躺在摇椅上,直到伐柯过来,对她说道:“姑娘,魏姑娘来了。” 成清坐起来,简单地打扮了一番,魏嘉文走进来,轻声问她:“成子垣送回去了吗?” 成清点点头:“前两日可算是送回去了,他又哭又闹,费了好一番工夫,前些日子若是没有你,我恐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说,要我怎么谢你?” 魏嘉文拉过成清的手:“姐姐,咱们去喝酒吧。” 魏嘉文带成清去了一个独特的酒楼,这酒楼健在山坡上,魏嘉文早先便定了一个最高处的亭子,亭子四周挂着帷幔,拨开帷幔,可以望见街市上人来人往。 成清还没有喝几口,魏嘉文喝的很快,已然醉醺醺的了:“姐姐,我与王二郎已然约定好,他择日便上门拜见我的爹娘,可……王二郎的娘,她不同意啊……”说着,便哭了起来。 成清把魏嘉文的脑袋抱在怀里,魏嘉文伸出手,还要去摸酒杯,成清将她的手拉回来,魏嘉文又哭,成清道:“酒伤身,你别喝了。” 魏嘉文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成清掀开帷幔,夜市灯火通明,马车行行停停,叫卖声不绝于耳。 成清怔了怔,似是喃喃自语:“我现在看这些,总觉得隔着一层雾气,这样的繁华,是真实的吗?” 瑞文被逼着出逃,封廉去了远方打仗,而汴梁繁华如故,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成清感受到了夜里的寒凉。 次日,成清听到消息,封廉在战场上受了伤。 大娘子传信过来:只是小伤,大姑娘不必过于担忧。 成清的心仿佛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她更加焦灼地等待着封廉的回信,老太太看出了成清的不安:“姐儿快出门走走吧,散散心也是好的。” 成清依言,伐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知不觉地拐进一条巷子里,阿蝉正在将豆腐码整齐。 成清走了过去,阿蝉认出了她,抬起头来对她微笑。 成清道:“堂兄回临州了。” 阿蝉默了默,说道:“谢谢你,我知晓了。” 两人均没有再说什么,仿佛是过了很久,阿蝉终于开口:“我和他,总算是没什么关系了。” “大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时问你,汴梁有哪里好?” 成清点了点头。 阿蝉继续说道:“我现在想清楚了,汴梁好就好在,能看清一个人的内心,能让我丢掉那些白日美梦。”她顿了顿:“真是个残忍的地方啊。” 成清想,对她而言,又何偿不是这样?在她的眼里,汴梁的花团锦簇一点点地褪去,她看到了禁中白骨森森,看到了边境血流成河。 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不知放走三皇子和瑞文的大娘子如今是否平安。 成清时不时地往国公府内递信,得到的都是大娘子一句“甚好勿念”的口信。 她若真有什么难题,自然也不会同成清说起。 八月十五中秋,一女子带着个几岁的男娃娃敲响了国公府的门。 “这是老爷的儿子,我来带他和老爷团圆!” 这女子这样说道。 封道清缓缓阖上眼睛:“红杏……” 大娘子抿着唇,封烨道:“娘,你莫动气。” 大娘子道:“你们都以为我不知吗?我早就知道了。” 红杏抬起眼眸,话语柔软:“既如此,请大娘子认了这个孩子吧!说句不好听的,您的大儿子无心做官,二儿子,生死不明,不如认下我这伦哥儿……” 大娘子厉声打断她:“来人,拖出去,往死里打!” 封道清站了起来,制止道:“不可!” 大娘子道:“封道清,她咒我的孩子!” 封道清自知理亏,大娘子走上前去,扇了红杏一个巴掌,伦哥儿低低地抽泣起来,红杏捂住自己的脸,听着大娘子对她命运的宣判。 “和几年前一样,你和你的孩子,统统进不了我家的门!” 红杏怨恨地看着她,咬牙道:“你忒狠毒。” 大娘子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该怨我,你该怨咱们的寿国公没本事将你接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 感谢在2020-11-06 15:30:08~2020-11-07 15:5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ur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九月 大娘子记不清那一日自己是如何赶走了红杏, 只记得怒气冲得脑袋法涨。 日子从指缝间溜走,桂花的香味铺满了整个汴梁,成清迟钝了已久的嗅觉开始苏醒。 伐柯给成清端来了一碟桂花千层,口感绵软, 唇齿留香。 成清吃到一半, 仿佛咬到了什么异物, 用两根手指拈出来, 却是一张纸条。 成清将它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阿清, 吾将归, 甚念”。落款是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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