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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一沉思，拎起装着鸡蛋的竹篮，走进烟火缭乱的厨房。 刚一进来，她就看到坐在石块上，正照看火堆的二花扬起小脑袋，冲她乖乖巧巧一笑。 明霞不会知道，从山上拄着拐杖下来还欢天喜地砸到一条老蛇的猛丫头二花，被她姐一句“现在要怎么跟娘交代？”问得腿脚发软，差点没一个跟头滚下山路。 从小到大，二花并不是第一次带伤回家，比这更厉害的事故她都碰到过，也没见当时娘有特别反应。但这一次，二花凭借着堪比野兽强大的本能，敏锐地判断出，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在明霞回来前，二花跟大花嘀咕商量了半天，想了不少对策，琢磨了不少能把这事瞒过去的主意。 可惜，她们绞尽脑汁，除非她们将那条大水蛇在外面解决了，不拿回家，要不真没办法把这件事情瞒过去。 她们舍得不拿回家吗？ 舍不得。 一想到前阵子娘累得饭都吃不动，二花宁可让娘臭骂一顿，也得将这条大水蛇给弄回家。 所以纠结到最后，她们干脆就啥也不说，直接装傻，能混一时是一时，混到最后被她们娘发现了，被骂就是。 明霞挑了挑眉，目光在狭窄的空间里轻轻一扫。 又抓到一个心虚的小姑娘。 除了没心没肺地三花趴在地上不亦乐乎地玩石头，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对劲。 “二花，灶上的事情交给我，你今天也忙了一天，带妹妹出去打乒乓球吧！”明霞接过二花手里拨火的木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二花想动，又不敢动。 她觉得面前的阿娘，比早上那只大黑蛇还难对付。 “怎么了？”明霞看二花不动，疑惑地问道。 “娘，”大花站在外头，手里拎着一个不太规整的小竹篮，说道，“这，这都是我不好……” “没有！”二花霍然跳了起来，大声打断她姐姐的话，喊道，“娘，不是阿姐，是我不好，我看河里有条大水蛇，没忍住就去摸了。” 在二花硬着头皮自首的时候，大花将手里的小竹篮递到明霞面前，里面旁这一条黑漆漆的大水蛇。 明霞再怎么猜，也没想到她闺女有这么猛。 她脸上蓄着的笑容，瞬间消失，接过大花手里的小竹篮，盯着它看了许久。 那只蛇浑身漆黑，有她手臂粗细，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换成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一招致命。 二花现在才几岁？ 她怎么弄到这条蛇的？ 不对！ 明霞一下子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是二花轻而易举，毫发无损地逮住这只老蛇，以这丫头的脾气，大概早在她刚进门的时候，就大嚷大叫开了，才不会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见她。 所以…… “你被蛇咬到了？”明霞放下竹篮，直视着二花，表情严肃的问道。 二花脖子一缩，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明霞，没敢回话。 不敢说，等于默认。 很难得，花花此刻的表情，与二花和大花如出一辙，都是嘴巴紧闭，神色紧张。 “在哪里被蛇咬了？”明霞再次问道。 不等二花回答，蹲在旁边，整个脑袋都快栽到地上的三花，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指着二花右腿，非常紧张的大喊说道：“娘，咬，大蛇，咬！” 话都说不利索，但并不影响明霞听明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蹲下身，轻轻捏住二花的脚，想撩起她的裤腿查看。不过厨房内视线很不好，明霞干脆将这不省心的丫头一把抱起来，走到光线稍亮的院子里。 “大花，锅里照看一下。” “诶，诶诶，知道了。”从声音就能听出，老实不擅长说谎的大花，是真真正正舒了一口气。 三花屁颠屁颠地抓起地上的石头，跟着明霞跑出去，花花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出去。 两排牙印，形成对齐的幅度，伤口细小，但很深，伤口周围有血结疤，还有一些红肿。 明霞吸气，呼气，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克制，不能冲动失言。 心中碎碎念，孩子被咬已经很可怜了，不骂不吼不跳脚，大吼大叫没水平，安慰心灵说道理，别做暴躁娘亲，不要暴跳如雷，务必务必，忍住忍住！ “娘——”二花看明霞盯着自己的伤口不说话，试探地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明霞抬了抬眼皮，什么话都没有。 “额，”二花心里没底，直打鼓，被她娘这么一看，脑子就有点乱起来了，她扯了扯明霞的袖子，磕磕巴巴地说道：“娘，真没事，真的，真没事，这过两天就不疼了，真的，我，我，你信我，我好得可快了，跟你说，我真的好得很快，以前踩了别人套子里的签子，也就几天都好了……” 心不在焉地搅拌锅里骨头汤的大花，一听二花说的话，忍不住捂住脑门。 明霞猛地转头，敢情这小妞以前还不止这一桩事情。 她听得心脏一抽一抽，缩的紧紧的，完全理解了某些家长被娃气得要去搭支架的原因。 明霞的眼神太犀利，把已经语无伦次的二花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她瘪了瘪嘴，说话突然大声起来，对着明霞喊道：“真没事嘛，上次脚都扎穿了，你不也说没事，让阿姐给我摘点草抹一抹就好了，这次一点也没事。” 明霞怔住。 上次？ 上次，是明小丫。
第98章 飘飘的记忆 ◎她们的母亲，早就枯死，无力相护。◎ 一个人的生活, 就算庸庸碌碌几十年，那鸡毛零碎的琐事，也繁杂至极。 明霞在明小丫的身体里重生, 就算是完全继承她的记忆，也没有办法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完全带入。 更况且, 她们两人的价值观有天堑鸿沟般差异。 在这段时间里，至始至终是明霞自己的记忆占据主动地位，而明小丫的往日岁月，只有在明霞需要的时候, 才会像调取资料一样, 把关于某方面的信息找出来。 大约因为, 明霞并不想受到明小丫过往经历的影响。那些饱受□□压迫的生活片段, 大多被明霞藏在意识海的最深处。 一直以来, 就算顶着明小丫的身份, 明霞也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活着。 直到, 此时。 面前强忍着眼中泪花的小姑娘, 她磕磕巴巴说着曾经遭受的伤害，力图用来解释, 或者说安抚她面前这位仅仅照顾了她几个月的母亲…… 那些事情，在年幼的孩子童年里, 是多么疼痛的记忆。 但事实上，明霞在明小丫的记忆里寻找时, 却茫然了许久。 它们好像一片轻飘的秋日落叶, 从未落在明小丫的心田里, 就被一阵风吹过, 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因为, 她自己就是一棵根系已然枯腐的死树。 …… “娘, 娘，大花头好烫！一直在哭，怎么办？！” 那一年，她少女之龄，初为人母，怀中孩儿遭病，慌忙求助，迎头是一把竹枝鞭子，正对脸抽来。 “滚，生了个赔钱货，嚎什么嚎，晦气，赔钱货还要怎么办，灌点水，捂个汗，能活就是贱命，不能活正好省口粮。” 她心头再也燃不起火花，只犹带一丝希望，看向托付终生的丈夫。 “哥，大花她……” “多事，娘都说没事了，磨叽什么，家里地里活那么多，还有闲心操这心，赶紧的去给我打一桶水来洗脚。” 疾风吹走带着火星的灰烬，最终只化作一点尘埃。 …… “娘，娘，二花头摔破了，娘，娘！” 熬过疾病，饥饿，寒冷的孩童，活了下来，抱着她的大腿，对挺着肚子织布的母亲哀声求助。 满脸苦相的女子一把将她推开，恼火地斥责道：“又去哪里野了，见天的不着家，这么大了，不知道帮着干活！哭什么哭，不就是磕磕碰碰，去灶底下弄点灰糊上去！” …… “娘，娘，呜呜，疼，我脚疼，好疼！” 第二个孩子脚底血流如注，惨声哭叫着趴在姐姐的背上。 “出去，赶紧出去，大花赶紧把她背出去，这血晦气，被你奶看见又要抽人了，个个都是赔钱货，少回来给我触霉头，别害我这次再生不了一个儿子。” “呜呜呜……” “二花乖，不疼不疼，阿姐知道，周茶娘说地上那紫叶子的草，捣碎了敷，就能止血，不哭不哭！” …… “哈哈哈，阿姐，你看我抓了好大一只大脚怪！” “笨二花，这是螃蟹！” “管它螃蟹还是旁虾的，能吃就行，咱们赶紧找个地方窝个火，烘了吃掉。” “扣点肉给三花留着点，啊？你指头怎么了，掉了一块肉？” “哈哈哈哈哈，被钳了一下，还挺疼的，哈哈哈！” 瘦如骷髅，只有肚子鼓出来的女人面无表情，端着满满一桶衣服，看也不看不远处两个上蹿下跳的女孩，一步一蹒跚的走过去。 …… 明霞忍不住抬起手，将双眼挡住，湿润的液体涌出，将她掌心湿透。 那个人不是她。 可此时此刻，她深深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都觉得厌恶和悲哀。 她只要想到明小丫记忆里，这些孩子的存在感，就恨不得将它们改写掉，太让人难受了。 “娘，娘！” 二花努力地解释，一心只希望明霞不要生气，不要因她跑去捉蛇被咬责罚她。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说着说着，明霞一点狠话也没提，直接捂着眼睛哭出来了。 二花眼睁睁地看着明霞泣不成声，整个脑袋都木了，她心脏都快要停下跳动，张了张口，小脸憋红，眼前一阵晕眩，竟不知能开口说些什么了， 明霞上辈子越活越强悍，内心坚硬如磐石，十几年都不曾掉眼泪，苦累顶多一笑而过。来到这里数月，累到手指都动不了，饿到肠胃都要被吞掉，她可以流汗成河，也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却在此时，只要一想到那些记忆，就难以控制眼泪涌出。 她一把揽过慌张的二花，搂在怀里，干脆让自己哭个痛快。 她们是多么可爱，又令人感到骄傲的姑娘。 就像是悬崖峭壁上的兰花，将命运扔给她们的风霜刀剑，在石壁上凿出裂缝，将根深深地扎入缝隙里，收集着随风吹过的细尘，顽强成长，慢慢开出幽兰。 明霞的哭声，把在灶台前照看食物的大花都惊出来，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咽了咽口水，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扶上明霞的肩膀，唤道：“娘，娘，你别哭了，我们再也不会瞎胡闹了。” 二花这才恍恍惚惚间回神，却不敢接话，只拼了命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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