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悲伤和眼泪,很快就能收进心里。纵使能让她无所顾忌放声大哭,也做不到哭哭啼啼许久。 明霞将心中难以平息的难过抑制住,便抬起头,随手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她看到大花小脸上关心之情,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就是难受。 ” 难受她们仅因性别忍受亲人鄙夷厌恶。 难受她们如失去母亲的幼兽,苦苦挣扎求生。 难受她们痛楚无人可说,欢笑无人共乐,互相舔舐伤口。 明霞看着面前四张小脸,由衷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站起来,说道:“既我去剖蛇吧,恰好今天在山下买了鸡蛋,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 明霞只哭了一场,不发火,不骂人,也不抽出竹枝鞭人,却没让二花大花悬着的心放下,她们相视一眼,心里直打鼓。 这一顿饭,是大花和二花这几年来,吃过最为丰盛美味的饭菜,没有加地瓜米的骨头汤稠粥,有焖了野蒜蒜瓣的猪大肠,还有一锅在露天煲的水蛇煮鸡蛋。 这也是这两姐妹这辈子吃过最不知味道的一顿饭。 明明骨头粥米香肆意,明明野蒜香浸透的大肠油汪汪,明明清炖的蛇肉汤鲜美,蛇肉耐嚼,还有圆滚滚的鸡蛋诱人。 她们每人只有一副竹筒制作的餐具,所以先喝了骨头粥,再尝了猪大肠,最后把蛇肉一丝丝从骨架上剔下来,最后再细细品尝白煮蛋。 明霞在分蛇肉的时候,一顿饭都没吭声的二花看到黑陶土盆子里的蛇肉被明霞全部放在她们四姐妹的碗里,顿时有些着急,脱口而出道:“娘,你怎么没有?” 明霞甚至连一滴汤都没给自己留。 她听到二花的询问,抬头看了一眼这孩子,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吃,吃不下,吃了心里难受。” 二花听到明霞这句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抱着自己的竹筒,咬着嘴唇。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明霞这句话里的暗意。 果然,一直到晚餐结束,明霞一口蛇肉也没碰,一口蛇汤也没品尝,只把那枚白煮蛋吃了。 对二花来说, 这件事比她娘将她骂得狗血淋头,抽她两棍子更难受。 二花一整个晚上都眼巴巴地望着明霞,但却没敢跟她说话。 一直到明霞提着煤油灯,将她们送回房间,她才拽住明霞的衣服,哽咽说道:“娘,我真的记住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明霞停下脚步,微微叹了一口气,腾出的手摸了摸二花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嗯,记住就好,任何的事情,都没有你们自身的安全和生命重要,你想一想,若那只老蛇剧毒,那也许此刻我们就已经生死相隔,再也无法见面了。” “呜呜……”二花紧紧咬着牙,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子,垂头丧气地憋住哭声。 “好了,睡吧,好好休息两天,让腿伤恢复。”明霞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对一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听她们说话的大花说道,“大花,带她们睡吧!” —— —— 当明霞适应了大山深处村落的生活节奏之后,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瞬息加快了起来。 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消失。 五毛钱买了五只的兔崽已经断奶了,现在住在明霞和二花合力搭的厚竹片笼子里,每日啃着鲜嫩干爽的青草,圆滚滚长了一大圈。 兔子的生长速度和繁殖能力都很快,相信只要精心照料,不久之后,她们就就能迎来一批新的小兔崽和可以尝肉的肥兔子。 二花腿上的伤口复原的速度很快,难怪以前经常磕磕碰碰,还依然活蹦乱跳,精力旺盛。但自从那日教训之后,明霞可以感觉到她的性子微微收了点,稳了点。 对于一个生活在近乎原始状态大山里的幼童来说,这不是坏事。 种在院子里的蔬菜瓜果,也开花结果。最初是零星的小黄瓜,还有疯长的木耳菜,让她们告别了山上已经老出纤维的野菜。后来大石五号番茄和高产四季豆,也陆陆续续结果。 番茄可当水果,也可以当蔬菜,汁水丰沛,清香带甜,明霞种植了整整十棵大石五号,尽管还未到盛果期,但一天的产量足够供给她们一家五口人吃,甚至还能运到村子里跟其他户人家交换食物。 瓜果豆角的丰收,让明霞一家子的餐桌迅速丰富起来。 晒干腌制的浆浆津果干,陆陆续续又囤了好几个竹篮子。明霞背着它们去了两趟白山镇。这两趟出村,一趟带了大花,一趟带了二花,两个娃儿背着她们自己的小竹筐,跟在出村队伍中间,速度也没有拖后腿,反而回村时,竹筐里多了满满一筐子的奶草叶。 奶草叶是一种叶片边缘呈现波浪形的草本植物。它很少成片生长,多是一两个分散着长着。它的叶片用掰断,或者用指甲轻轻一掐,就有黏糊糊的奶白色汁水流出,用村子里人的说法,奶草叶子喂养兔崽和生崽子的母兔最好。 大花两姐妹以前就常专门摘奶草叶子,跟村里养母兔的人家换地瓜米。不过如今,她们搂进筐子里的奶草,谁也不换,要背回山上给自家兔子吃。 明霞在干活的时间里,通常是大花领着三个妹妹完成家里的其他工作,这段时间下来,这孩子性格越发沉稳,但当她那日牵着明霞的手,说起把奶草留给自家兔子时,还是露出了骄傲的小表情。 两趟卖浆浆津果,让明霞一家多了二十一元的收入。钱不算多,还比不上许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再加上明霞每次去镇上都会买点米粮猪骨,改善伙食,所以也只剩下了十五元。 但有了这笔钱灵活机动,明霞总算不那么束手束脚。 不过,在卖完这两批的浆浆津果干之后,明霞暂时不打算继续把浆浆津果干卖给白山镇的供销站。白山镇人口不算多,距离铁屋村也近,更况且又有明小丫那个讨人嫌的前夫住在这里,三两次有董小文帮忙兜着倒还好。 可若是她出手频繁,将买卖做得欣欣向荣,怕不得后续还有麻烦事上门。 明霞需要控制出售浆浆津果干的频率,可是浆浆津果脯是她们一家子目前最便利的进钱项目,又不能因此舍弃。 所以,在最新一批浆浆津果干腌制晾晒完成后,明霞最后决定,直接去凤城县。
第99章 去县城喽! ◎明霞涨工资了,还是买买买!◎ 明霞向董小文打听过, 从白山镇前往凤城县,一周只有一班的客车,明霞从铁屋村赶来, 再去搭车,未必能赶上发车的时间。 除了搭乘直达的课程, 还可以走路一段山路,去隔壁的柳石镇。柳石镇那里有一个木材加工厂,所以客车班次数量多一些,一周三次, 而且有一趟是下午开车的班次。 从白山镇开完凤城县的客车车票是八毛钱一张, 从柳石镇到凤城县的客车车票是七毛四一张, 跟随的小孩只要超过一米, 低于一米四, 都是半票。超过一米四, 就跟成年人打车是一样的价格了。 不过, 除了搭乘客车之外, 董小文还偷偷告诉她一种方法,去柳石镇的木材厂, 那里每天都有运送木材的货车往返在县城和木材厂之间,每天上午下午都有车开往凤城县。 若是能找开车的司机通融一下, 能搭个便车,那就方便多了。只不过, 这事看人, 熟人自然方便, 陌生人就不好说话了。 董小文跟明霞关系虽然不错, 但她平日里不常去县城, 跟木材厂也没有特别熟悉的人, 在这件事上,帮不了明霞太多。 但能从董小文口中知道这么多事情,明霞对她已是十分感谢。 要去县城,明霞需要提前做的准备还挺麻烦。反正上辈子绝对无法想象,仅仅是一个县城活动,就要如此大费周章,不仅寻车困难,连出行都要找村大队打好证明。 一轮准备操作折腾下来,明霞才算明白,这个年代像铁屋村这样的深山小村落,常年自给自足,绝大多数人最远足迹只到白山镇,真不是没道理。 出行不仅费力,还非常费钱。 最普通的客车都要用一斤猪肉的钱,去县城就不可能一天来回,必须住旅馆,据董小文告诉她,一天晚上也要六毛五,就算自己带干粮省着吃饭钱,但大老远跑到县城,总该要去买点什么东西吧? 算完这些费用,还想跑县城去的人,真没有几个了。有这闲工夫干啥啥不好,这点钱买两斤肉,全家人都吃得香,何必糟蹋去什么县城呢! 明霞找铁屋村生产大队打介绍信的时候,游香美她爹并没有直接把村大队的介绍信开给明霞,而是谨慎地询问明霞此番去县城的原因。 明霞一愣,抬眼看到这位铁屋村的管理者眼中露出隐晦而怀疑的神色。她略一深思,立刻猜到这位大爷不曾表明的意思。 她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她独立半山居住,与铁屋村大部分人接触甚少,差点都忘了这个山村与她格格不入的观念,是多么令人生厌。 这老村长此时表达的意思,明霞一眼就能看穿。 他怕她拿了介绍信,就跑了。 她被赶出婆家,又不回娘家,在村子里大多数人看来,就是无根之萍,无依无靠,就算养着几个闺女,他们也不觉得就靠着几个以后会嫁出去的女儿,能把一个妇人留住。 在铁屋村绝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妇人的夫家在哪里,她就应该在哪里。即便她现在没有嫁人,也总会找个人家。 明霞此前未曾有离开之意,平日干活自有一股硬气,揍人也不手软,更加上村野妇人给她增加的神神道道,这些宗族的掌权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她。 但她此时要去很远的县城,就立刻警惕起来。 明霞心中暗骂,但面色不变,坦坦荡荡直视游香美她爹,说道:“游家老婆子丢了我五闺女,我去阿佘族寨子找了两次,都没有音信,白山镇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告诉我,如果能去县城公安局问一问,说不定能得到其他消息。” 明霞眼神不虚,面容带笑,说完这件事,也不停顿,又继续道:“这是一件事,第二就是我和大花她们平日里晒了一些野果干,香菇干,我们母女五人日常不容易,正好也一起带到县城里换点粮食。” 明霞对自己的目的的确没有隐瞒。 她确实也不打算现在这个阶段离开铁屋村,所以对上任何人的怀疑,都不心虚。 “这……”明霞的解释很明白,游香美的爹皱着眉头,拿着村大队的印章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个头,在明发云帮她写好的介绍信上盖了章。 盖完章,他眼里的猜忌和警惕才消失,他像一位性格爽朗的大叔伯一般看着明霞,说道:“大花她娘,你难得去一趟县城,就帮我买个东西。” 明霞在他眼皮子底下当村民,工分粮食都扣在他手里,就算肚子里已经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但也必须能屈能伸,保持礼貌微笑,当个铁屋村社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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