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婆子正好端着洗菜盆子进来,看他一手夹着纸媒拎着水烟袋,另一手搓着水烟丝,不太高兴地说道:“老头子你每天少抽点,每天晚上咳咳咳,费嗓子。” “不碍事,不碍事,没这一口,心口不舒坦。”明发云一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看你这婆子,没抽烟水,不也时不时咳几声吗?” “那可不一样。”明发云的老伴,大花她们喊二伯奶奶的老妇人听完,也不知如何反驳,不太高兴地回了一声,转而说道,“刚才大花她娘送啥过来了,她们一家几口,还把游家老婆子作孽扔了的老四找了回来,日子不好过,让她别送东西了。” 她原本觉得明小丫可怜,但又觉得她不争气,不过,自从她离开游家,眼见着心里有了注意,老太太对她的偏见就少了,而自从明霞把花花从镇子上找回来,自己养着,心地一直都很好的老太太,更觉得明小丫硬气。 “没事,我心里有数,是大花几个娃儿晒的浆浆津果脯,一点心意,别推了。”明发云点了烟丝,含了一口老茶水,熟练地抽起了水烟。 抽水烟时,水烟袋会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听着悦耳悠长,明发云惬意地眯着眼睛。 老太太一听是浆浆津果实,便没有多说。 这果子在他们附近的山头,除了冬季,都在结果开花,漫山遍野都是,也就是走山路口渴的时候,吃一两个爽爽嘴,其余时间,就连最贪吃的孩童,也不会多尝。 想到浆浆津的味道,嗜酸的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嘴馋,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找到大花她娘放在台子上的绿叶包,解开绑绳。 村子附近的浆浆津树很少,大多不等长大成型,就被村人砍了当柴火烧。浆浆津树在村子人看来,漫山遍野都是,村边附近的土地金贵,可不能被它给占了,不会任由浆浆津果树生长。 老太太打小爱吃酸唧唧的食物,千年时上山打猪草拾柴火,看到酸野果,总要摘两个解解馋。 如今年龄上来了,山上的活计交给儿孙,又不好意思让儿孙辈帮她捎带,此时听老板说大花她娘送来的是浆浆津果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眯眯地打开叶子包。 “哟!”看到包裹在宽叶里的浆浆津果脯,老太太惊讶地喊了一声。 明发云正美滋滋地抽着水烟,听到老伴的声音,瞄了一眼,没搭理。 “老头子,你看看,我看这果子咋不像是浆浆津?这绿里透着黄,黄里夹着绿的颜色,咋这么好看?”老太太手里捧着叶子,里面装着的浆浆津果脯大约有二十多个,每个大约都有她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黄绿色果皮微微皱着,被晒得很透彻的果肉半透明,个个都喜人可爱。 明发云三口抽完这团水烟丝,正得劲处,听到自家老婆子的话,瞥了一眼,看到她手心里的浆浆津果子,并不在意的摇摇头说道:“你这婆子,这有什么稀罕,以前我太婆就爱这一口,每年都让我太爷上镇子里给她捎带黑糖。我太婆当年的手艺可比这些小丫头好,做出来的浆浆津果干,颜色跟磨了光的金子一样。” “啊?我咋不知道?你吃过?”老太太听自家老头说得起劲,诧异地问道。 “可不,我当年也是小崽子的时候,那年太婆还没去,攒着那果子,放在匣子里,包了四五层,自己也舍不得吃,过年的时候给我尝过一个,那味道到我入土都忘不掉。”明发云说起这事,都忘记了手里的水烟袋,老眼一瞪,意犹未尽地说道。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老太太手里的浆浆津果子,用过来人的口气评价道:“小丫头脑子灵,但这果子若是没放大把甜的,味道可差远了,再怎么晒都酸牙。” 老太太听他形容得神神道道,撇了撇嘴,不高乐意地说道:“不就是加点糖吗?哪能差那么多!” “嘿,你不知道做这玩意,有多费糖。做一斤的果干,听我爹说,就要用掉一斤的黑糖块,也就我太奶身上有点嫁妆钱。现在糖票都难得很,平日里吃着都不够,哪能费在这地方。” 明发云说完,又卷了一小窝水烟丝。水烟的烟盒很小,一窝水烟丝,也就抽两三口,明发云一次要抽三窝才能过瘾。 老太太嫁到明家时,老头子口中的太婆早就不在了,自然没有吃过明发云口中念念不忘的浆浆津腌果子,她倒也不怕酸涩,捏起一颗大花她娘送来的浆浆津果干,放入口中。 明发云再点了一窝水烟丝,笑了一笑,仿佛已经预见出了自家老婆子皱着脸酸倒牙的模样。 手里的浆浆津果干放入口中,老太太年龄大了,牙口不太好,偏硬的浆浆津果干放在嘴里,要慢慢地咀嚼。 “酸吧?”明发云看好戏地眯着眼睛问道。 老太太嚼着嚼着,没搭理他,就这么拿着这包浆浆津果干,把放在院子角落的竹板凳搬出来,挪到一处有太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悠悠闲闲的坐着,眉目旁,嘴角边的皱纹舒展开,仿佛年龄小了几岁。 明发云见自家老婆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多问。 等他抽完两窝水烟丝,吐出一口浓痰,清了清嗓子,打算起身干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老婆子还坐在竹板凳上,嘴里依然在津津有味地动着。 明发云把水烟袋往自己腰间一别,奇怪地问道:“咋样,还在尝呢?吃一两个别吃了,没几颗牙都还酸倒了。” 老太太听到老伴的调侃,翻了一个白眼,不高兴地说道:“听你满口子胡说,没准数,这哪儿酸了,一点儿也不酸,吃了我还想吃。” 明发云失笑,跺了跺蹲麻的脚,只当自家老婆子嘴硬,回嘴说道:“肯定酸,我爹以前还做过呢,糖加少了,都酸。” 老太太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立刻吐掉嘴里的果核,将手里的浆浆津果干递过去,说道:“你不信,尝个,吃着喉咙口都爽快,我闷的一口气都散了不少。” 别看老太太没有抽烟丝,但她嗓子平日里也不舒服。 她在灶台间忙碌了一辈子,老灶烧柴火,只要开火烧煮,烧火残余的烟雾很难完全被烟囱排出,满屋子烟熏火燎的环境,熏久了,呼吸系统也不太顺畅。 以前吃浆浆津果子,满口都是又酸又涩的味道,虽然过后确实有回甘,但持续时间也不算很长。而大花她娘今天送来的浆浆津果干,不知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果子绝大部分的酸涩味道都被去除。 残留少许的清酸味道,不仅没有影响食用,反倒给这果子添加了更多层的风味。 明发云压根就没相信这没有糖的浆浆津果干会好吃到哪儿去。 他年轻时惦记幼年太婆给他的黑糖浆浆津果干,可自己尝试腌制过许多次。实践证明,无论他如何处理,水煮,晾晒,盐腌,如果没有糖,浆浆津果子里那股涩味,是绝对无法去掉的。他还没有告诉自家老太婆,他年轻时,唯一一次腌制成功浆浆津果子,还是他在山上掏了一窝野蜂,心一横,把所有采割的蜂蜜,都用来了一份浆浆津果子。 一大碗的浓蜂蜜,做出的浆浆津蜜饯还不到两斤。 果然,只要有足够的糖,浆浆津果子的味道立马就彪上去了。 不过,后来,明发云再也没舍得将糖或者蜂蜜浪费在浆浆津果子上。 那么大一碗的甜玩意儿,他囤在家里,逢年过节,招待客人,干啥啥不好,腌个两斤的野果子,可亏死他了。 明发云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他跟自家老婆子不同,他可不喜欢那种又酸又涩的零嘴,他咬第一口的时候,就打算着要吐掉了。 老太太吃完了第一粒浆浆津果实,意犹未尽地抿着嘴巴,感觉那果子里甜甜的味道,还在她嘴里绕圈圈。 “甜的?”明发云老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写着难以置信。 他使劲咬了几下,一股让他觉得很陌生的甜味,从浆浆津果干中渗透出来,迅速扩散。 明发云皱着眉头,又咬了两口嘴里嚼劲很足的果干,嘀咕说道:“这不对劲,这甜味哪儿来的?” 老太太吃完了自己这份浆浆津果干,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看到自家老头抓耳挠腮的模样,憋着一口笑,回屋把剩下的浆浆津果干藏到灶台旁的木头柜子里,挽起袖子,准备收拾饭菜。 明发云百思不得其解,手背在身后,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着。 “怎么有甜呢?” “怎么把甜味折腾出来?” “这甜味不对劲,没山蜜香,又不像黑糖和冰糖,到底是个什么甜呢?” —— —— 随着日头一点一点往上升起,明霞距离泽丽的也越来越近,连日多雨,即便放晴,山路也依然湿滑难行,到后来,明霞每走一小段路,都要停下来,用捡到的一块片状石头,把草鞋底部的泥土刮干净,才能继续往前走。 就算草鞋再怎么不利索,明霞也没敢把它脱掉,打赤脚走路。 无知者无畏,虽然乡村里整日打赤脚的人到处都是,但好歹有点生物学知识的明霞,却知道,一旦在现有的卫生条件下,出现伤口,受到细菌侵袭感染,那性命只能脆弱地听天由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前阵子的高强度挑水劳作,又或者这段时间吃多了浑身都是蛋白质的胖灯虫,明霞这次前往阿佘族的寨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体力,都比上次好了许多。 终于,等太阳走过最高顶点,明霞终于看到阿佘族遮天蔽日的苦梨树林。 上次有阿依小山陪同,两人说说笑笑,聊聊阿佘族的风土人情,明霞对林子里的环境还没有特别在意,此时只有她孤身一人,走进阳光都落不到地面的树林中,偶尔鸟鸣兽嗷,风吹树动,再加上被苦梨树根覆盖的地面,顿时觉得一股森森冷气从脚底冒出来。 这还是她已有走过一次的经验,并有阿依小山做保证,苦梨树林远比普通的山林更为安全,她才敢壮起胆子继续往里面走。 明霞几乎用最快地速度全力往前冲,终于走到泽丽寨的第一道木头大门前。 明霞从腰间缝制的小布口袋里,掏有一个表面被磨得光滑的黑铁片。 这是进入泽丽寨的钥匙,寨子里的钥匙数量有定数,明霞手上这片黑铁片,是从阿依小山手里借来的。 想像阿佘族人借开门的铁片,并不容易,明霞与阿依小山关系还算不错,还是因为明霞这次带进山的货物,是阿佘族人很难买到的彩色绣线,才会让阿依小山破例将开门铁片借给她。 像上次那样穿过数道木头门,当她抵达第七道门时,没有像前六道那样直接用铁片打开,而是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巴前,腹腔用力,朝着门内的方向,用一种不太熟练的发音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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