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亭外,空青束手抱拳。 魏云礼脸色憋得铁青,也只点了点头,自己说的被人找了麻烦,也不能自己打脸,本想着和身后人交谈一下,眼下没了心情,脸色讪讪,俯身作别。 凉亭中人,一脸玩味,身上的蓝色腾云祥纹直缀飘逸洒脱,腰间白玉带,手持象牙折扇,轻微打在手心,盯着魏鸷胸前一片泅湿,“说吧,帮了你如此大忙,如何感谢。” 魏鸷心神早已归位,又是那般不喜不怒的人,沉吟说道,“说吧。” 七皇子陈兢反而一愣,多次想着讨他人情,他不偏不移算无遗漏,没想到无心插柳反而成了,他有些好奇假山下女子何许人也了,折扇嗤的一声打开,“先欠着,这我得好好想想。” “父皇下了旨意,命你担任盐铁转运副使,明日宣旨太监便来了,准备好赏银。” 如此泼天富贵下来,他也只是抬了抬眉梢,忽然想到不过二十年岁罢了,到底什么养成了这般老成深沉,陈兢和他交友多年,还未摸清他的底细,不得不让人深深看了眼。 “你是否早晓得应是这般。”陈兢问出口心中一凛,这个认知让他恐慌,魏鸷如何能算清父皇计策。 春风穿堂,街道上已响起两更声响,此处望去,京城宵禁,一片寂静。 魏鸷没有多大起伏,一切也只是水到渠成罢了,盐铁掌天下山泽之货,关乎市,河渠,军器之事,国资之来源,此次南下,去的三路江南东路,成都府路,夔州路,各路盐铁司明面上一片祥和,守卫森严,私盐盗铁之事却是暗市紧俏之物,价格高的离谱。 监察使言辞凿凿,绝没有以公谋私之用,却不晓得自去了当地,只要到暗庄一问便可验资见货,已到了猖獗枉顾的地步,甚至土匪还想截了他的队伍,来个黑吃黑罢了。 蛇蟠蚯结,错综复杂,连圣上都窥不见全貌,此事危在旦夕,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徐徐为之,便如饮鸩止渴,只得雷厉风行,一击即中,这样的话,朝堂上老臣自不会首选,只有他,高门首位,天下学子榜首,为上上选。 若败了,杀了魏府势头,盐铁一事最坏也不过眼下如此,可想成此事,却也不容易,只怕接住这个位置,需得阖魏府全力,与那盘根错节相斗,此时魏府便如圣上手中刀,骑马难下,暗叹圣上下的一手好棋。 魏鸷从不喜饮酒,桌上竹叶青色泽青翠,酒香冷冽,泛着轻微甜香,端起轻抿了口,“为圣上解忧,均是皇恩。” 回答滴水不漏,七皇子哂笑一声,晓得问不出什么,何必咄咄逼人,坏了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分。 两人推杯换盏,直到月上梢头,七皇子已伶仃大醉,魏鸷面上却不显,只那一双凄冷的黑眸闪着散碎的星光,步履稳重的进了鹤鸣苑,懒散依靠在椅背上,把衣襟散开,露出里面冷白皮肤中的酡红,妖艳迷离。 十香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瞧着这一幕,险些乱了步伐,按下在嗓子眼的心跳,挺着腿走上前,“大爷,奴婢给您端来了醒酒汤。” 娇声盈耳,魏鸷闭目休憩,瓮声道,“散衣。” 十香脸色几欲滴血般嫣红,屋中酒气弥漫,她也醉了般走到身前,羞怯地伸手欲脱了外衣,手指刚触上衣服上的温热,灼着指尖一缩,再抬头时,便看到冷冷地视线望着她。 “啊!”十香惊了下,然后试探道,“大少爷?奴婢接着给您更衣。” 十香看着眼睛复又合上,伸出颤抖的手,忽然门扉一开,隋嬷嬷一身冷意进来,不满地看着她。 “你退下,我来即可!” 十香脸色涨红,尴尬立在当场。 “没良心的!”一声若有似无得呓语,没有点名道姓。 十香红了眼眶,仓皇逃出了主屋,到了院中风一吹,眼角只余不甘和嫉恨。 隋嬷嬷防她如此之深,主屋的一应东西俱不让她参与,若不是趁着此次她打点四老爷贺礼,绝无可能进了主屋,还眼巴巴跟来坏她好事,还有那梧桐苑的人,就该安生缩着,偏偏仗着一身皮子出来祸害人。 “主子,醒醒。”隋嬷嬷在无人的时候,直接喊主子。 魏鸷应声睁眼,已恢复清明,想到刚才梦中,捏着眉心问道,“刚才,可有乱语?” 静默几息,隋嬷嬷微弯身子,将醒酒汤推到面前,平静说道,“并未。” “主子,醒酒汤趁热喝。” “酒乱心神,大忌!” 魏鸷放下眉心手指,敛了衣襟,端碗喝了干净,听着隋嬷嬷不赞同的絮叨,压下心底烦躁,拿笔在纸上仔细写起来,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他把狼毫笔扔到纸上,浓墨在金粟笺纸上留下一团黑晕,隐约可见桐君两字,龙飞凤舞,潦草狂放。 “空青。” 无声无息进来,跪地,“属下在。” “对他,不必手下留情。”空青转瞬一想便知晓说的无非是三爷魏云礼,接着听道,“找个人盯着她,有何消息来报。” 声势压顶,碎了空青踟蹰乱思,随后掷地有声,“遵命。” 梧桐苑中,不常见的燃了两个烛台,桐君小心剪着烛火,扑闪两下,烛心猛然窜高,亮堂少许。 如意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桐君拿着针线在碎布片上练习绣竹纹,时不时的哎吆声,带着如意一激灵,埋怨道,“桐君小姐,刚学习,必定得扎手,您能不能别在我耳边含娇细语,这般轻媚让我骨头都软了,耳后全是疙瘩,你能不能学学吴大娘。” 吴大娘是后门粗使,声音粗噶似男子,桐君本急燥心乱,被如意这么一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把碎布片一扔,娇憨道,“明日再学,睡觉!” 如意听到此,闭着眼走到她床铺上,顿时鼾声如雷。 桐君用手慢慢理着发,幼时母亲常对她说,女子头发最能看出过的好不好,如果蜡黄毛躁,便是鸡飞狗跳,夫君不喜,若乌黑亮丽,便是蜜渍般日子,最好用木梳,别用那中看不中用的玉梳,木和发本属木,以物养物最好了。 母亲一头发似墨般,她便袭了母亲的这个优点,当然还有这极致艳丽姝色,她木然地摩挲着脸庞,似珍珠般清冷皮子,一双雾蒙蒙的眼,加之眉目如画,唇若丹霞,表哥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怔愣在当地,久未唤回心神,每次来魏府,知晓她活的艰难,都会送些不打眼的东西,以往她厉声拒绝,不知晓是否伤了他的心。 下次见到时,她要温柔小意些,他定会喜欢的。 这个表哥是二房苏氏嫡姐长子李兆松,清风朗月般人物,品性如松迎风雪傲骨,最是高洁,行径从未听说有瑕疵之处,其父现在江陵府居通判,明年他参加会试,便在魏府学堂里从学。 魏府学堂千金难求一位,除了文学大儒余大元任院士,更兼具武功,甚至有兵法推演,魏府主子也会偶尔上课,讲些为官之道,这可不是普通私塾可比,甚至名望比肩国子监。 他双亲俱都远离京城,接受她便多了份可能,魏云礼如狼环伺,便如引信般引爆她劝诫多年的隐忍,离开这里,他便是最好的选择,想到以往种种,她心中越发坚定,他定会带她离开这里的。 翻转侧身,不知过了几许时辰,便也睡了过去,早晨听到外面如意的动静,腾地坐起,今日不出门,便拢了发净面后出了门。 暖阳融融,春日的光温润渡在她的脸庞,如珠如玉,清透柔和,昨夜未睡好,在眼角添了些许红丝,平添一分娇弱愁绪,极佳地冲淡了浓稠的艳色,柳夭桃艳,绰约生姿。 如意拿着扫帚定在院中,心内感叹无论见过桐君小姐多少次,都会失了心神,“桐君小姐,若是大少爷晓得你这般用功,必会高兴的。” 桐君一滞,没有反驳如意的话,心里却暗忖四老爷大婚在即,说不得这几日表哥便要登门了,时间紧迫,她手生疏,早起些早日完成任务便没了掣肘。 如意望着她倚门羞赧的样子又是一喜,她能想明白攀上大少爷,就再也不会受这般欺负,这般想法在再一次看到穿错了绣针时,有些气馁,明明十指修长如白玉,怎偏偏拿捏不住一个绣花针。 两人没日没夜的,终于在第二日深夜时完成了三块巾帕,针脚丑陋长短不一,如意嗓子早已沙哑,倒头便睡,桐君举着红肿的指头,脸色颓败。 第5章 ◎离了魏府便是广阔天地◎ 晨起,今日便是第三日,需得去鹤鸣苑回复隋嬷嬷,她坐在窗边妆奁前任由如意收拾,支摘窗已撑起,她望着外面湿漉漉的烟雾,连着院中的绿叶铺上一层湿意,簇然一新,绿油油的清透带的心头一松,这般情景极似苏州城的湿润,烟雨天地间娇笑嫣然,回荡耳边。 听着如意连连赞叹,方转回神来,望向铜镜中却是一愣,胜雪的肌肤上眉目含情,珠辉玉丽下似花般含苞待放,只叫人不顾一切前去攀折,她从未施过脂粉,眼下这般极致艳色连她都不禁怔住。 如意很是自得,只略微点墨两下,便如此惊为天人。 桐君反应过来后,即刻从头上卸下珠钗,回到床榻上从枕下摸出木簪插在发上,才压下了两份媚色,脸色严厉,“你这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如意僵住,有些踟蹰,圆圆的带着笑意的脸上带着委屈与不解。 桐君压下心底隐藏许久的羞耻,停顿几息后,缓了语气,“眼下我麻烦缠身,本就名声不佳,更要谨言慎行,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那不是我心中所愿。” 如意也晓得自己作为太张扬了些,可明明是大少爷送来的,今日去见大少爷,若是用了,岂不能得大少爷心悦,还未解释便见身前人悠悠说道,“离了魏府便是广阔天地,便不用这般小心了。” 如意又糊涂了,她如何离得了魏府,忽然眼神定在木簪上,心内惊涛骇浪,便有些惊惧。 桐君擦掉口脂,将三方帕子放到怀中,敛眉微弯身子走向鹤鸣苑,这次却不敢再走隐秘小径,走在路上无视若有若无的打量,估计晓得大少爷回府,她这般必是去鹤鸣苑,奴仆丫鬟纷纷收起心底鄙夷,只待大少爷离府再发作。 行至半径,雨丝便如穿线般飘洒落下,密集的轻柔无声的落在如瀑布般青丝上,愈发幽深浓厚,衬着白皙娇嫩脸庞楚楚可怜。 甫一进鹤鸣苑,桐君轻抚发丝上雨水,抬眸便瞧到窗前坐着的魏鸷,玉冠束发,蓝黑色绸杭直缀,虽瞧不到面容但周身的气度冷硬迫人,鼻尖耸立,侧颜凌厉,端坐桌前,手持狼毫笔不停写着。 “啊!”十香惊恐喊叫。 桐君后背一阵灼热,咬着嘴唇不敢出声,转身望去,便看到十香手中的食盒掉到了地上,热汤热食洒了一地,混在一起已看不出早前的精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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