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金肩轮流上去劝,她却只是摇摇头,看着谢家郎君的眼神,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翠羽和金肩都是小主人最亲近的侍女,哪里不知她对谢郎君的爱意,只怕谢郎君死了她也不能独活,便只在旁小心照顾着,不再苦劝。 可是谢郎君受的伤真的太严重、太严重了,连日高烧不退,不省人事,便是邺城最有名的医馆里的大夫,都叹气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那一天,翠羽陪着小主人,又一次满怀失望地踏出医馆,没走几步,便遇见一个女冠正在摆摊。 摊位上,用红布盖着一样东西。 见到小主人,女冠像是算计好了似的一把将红布掀开,露出下边的东西。 赫然是一件精美的镂刻。 以珊瑚血玉和黄金,雕出南照的枫树,以白玉和金箔雕成邺城的玉桂,雕刻者极富巧思,令两株树木相互缠绕为相思连理,枝叶交覆、根系相缠。 树下金童玉女追逐嬉戏,惟妙惟肖,真真是妙趣横生。 “娘子。” 那女冠朗声叫住了魂不守舍,正要从摊位前走过的芊芊,笑道: “贫道知晓娘子心中所忧,今特来襄助娘子。” 女冠头戴玉簪,身着青衣,面容清丽脱俗,自称是行走江湖的散人,不为名利所累,专研天地之理,通晓生死之秘。 她臂间挟一柄拂尘,指着相思木,微笑着说: “此物可令娘子心想事成,代价是,娘子一年之寿。” 一年的寿命? 当时翠羽就觉得邪乎,不说这东西到底能不能使人心想事成,就按照这女冠的说法,倘若买相思木的人刚巧只剩了一年的寿命,岂不是到手即死? 小主人跟她想到一块去了,略带乌青的双眼看着女冠,淡淡发问: “若有人身患绝症,只一年可活,许愿要长命百岁,这相思木却要拿走他仅剩一年的寿命,那这个人最终是死还是活呢?” 女冠噎住,旁边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瞎眼道人说话了: “观娘子天庭饱满,眉目清秀,命属凰格,乃是有福之人,将来必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运道,这一百减去一不是还有九十九么?一年的寿命换这价值连城的相思木,岂不相当于白送?” 翠羽有理由怀疑他们两个串通好的,要用寿命来买的东西,实在是不吉利啊,何况小主人怀着身孕,都说女子生产时一脚踏进鬼门关,距离临盆之期只剩数月了,万一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灵,弄回去出了事怎么办? 小主人也很理智: “天底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事儿?口头付出虚无缥缈的一年寿命,就能得到真金白银,况且若真是好事怎么会轮到我呢?” 她举步要走。 身后那女冠又说: “这可是观里开过光,神灵赐过福的宝贝,不仅能保佑娘子心想事成,还能保佑夫妻两个和和美美,如这相思连理一般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呢!” 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不等芊芊反应,旁边围观的百姓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涌上前,嚷嚷着: “她不愿意就算了,仙姑,让我换!” “我愿意换!” “仙姑用我的命,我愿意!” 芊芊被挤出了人群。 她摇摇头,只道是遇见了江湖骗子,和翠羽一道坐上归家的马车。 谁知一下马车,却又遇到了那言笑晏晏的青衣女冠,连同摊子也原模原样地摆在她家门口。 “娘子不再考虑考虑?”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都说人不到绝路,是不会相信鬼神之说的,看着女冠那双空灵的眼睛,思及谢不归危及性命的伤势,芊芊心中一恸,终于下定决心: “性命一说实在玄虚,但芊芊愿意求一个心安。却不能叫道长您白白地送了这宝贝。这是银子,并一些绣品,却不知,够不够与道长交换。” 以物易物。 女冠欣然应允,还与芊芊签定了买卖文书,自此,相思木便归芊芊所有。 翠羽转身关门的时候,却听幽幽的一声叹传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怎奈何,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情深缘浅,寿终即死…… 寿终非尽,死亦非终。” 当时,翠羽便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惧和不安。 然而神奇的是,那座相思木请回家中的当晚,谢不归高烧便退了,奇迹般地捡回来一条命。 第二天,难得晴日。 芊芊推门而入,郎君披发靠在床头,容色苍白憔悴,眼神却清明温和,手中拿着什么在认真在擦着,她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刻有莲花的,精美的长命锁。 追问之下,谢不归才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为了芊芊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他从一个女冠那里,用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换来了这个神明开过光的长命锁。 却在归家途中遭到刺杀,他血战力竭,好歹是护着了怀里这枚长命锁不受半分损伤。 只是,上面都是他的血,要擦干净了才能送给她。 好巧不巧,他用来换长命锁的宝物,便是芊芊以寿命换回来的,那座价值连城的相思木! 相思木拿走了她一年的寿命,长命锁却又为她续上了这一年之寿…… 到来头,相思木、长命锁都成了无用之物。 唯有真情,脉脉流淌于夫妻二人相接的视线中。 那一刻,芊芊扑进了他怀里,这几天的担忧恐惧尽数化作泪水一股脑地涌出眼眶,蹭到他雪白的衣袍上。 谢不归抚摸着妻子顺滑的长发,叹息着笑她,小哭包。 屋内,芊芊与他紧紧相拥。 屋外,他们一同在庭院里种下的桃花树也早已长在了一起,枝枝相覆,叶叶相交。 …… 当初那般生死相许、互赠信物的夫妻二人,不过短短数月,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饶是翠羽,也不禁鼻头一酸,为这物是人非,时移世易。 帝王缓缓俯身:“除了那个东西,任何你想要的朕都可以赐予。” 天子一诺,重于千金。 这样的口谕,代表什么? 要金银,玉器,珠宝,亦或是其他任何的什么,都可以吗? 甚至有人胆战心惊地想—— 莫非连世间女子趋之若鹜的后位,都可以向皇帝讨要吗? 那女声却清柔坚定,带着一丝破不开的执拗:“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那一个相思木,陛下肯给吗?” “祝氏,”皇帝眸一沉,眼底已浮现了淡淡的警告。 她却莞尔,“或者,臣妾该问,相思木还在吗?” 你连那枚长命锁都可以随意送出去。 谢不归盯她半晌,忽而冷冷道: “朕已命人熔铸了此物,用于修筑椒房殿,只怕如不了你戚妃的意了。” 椒房殿,往往都是宠妃的居所。 熔了那纯金的相思木,铸以金屋。 将那枝、那叶,铺成脚底下的金砖,供郑兰漪日日夜夜地踩踏,想必是极解气的吧。 “这样么。”芊芊无所谓地轻笑着,金屋藏娇,他果真是爱极了郑兰漪。 合欢为她,金屋为她。 原来那年他说金屋藏娇,是给另一个人的承诺。 遥想那年洞房花烛,床笫之间,他困着她,望着她满面春潮的脸,拨开她的发丝在她耳畔哑声呢喃,“将来为夫发迹,必铸金屋以藏夫人,惟愿独占夫人之美。” 那样特别的日子,又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情话,是以她记得极为清楚。 为什么,谢不归,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的连枝共冢,变成了如今的秋毫见捐? 芊芊一叹,却是不再过问,只转身向那抱着穆王世子的奶娘走去: “我可以抱抱他吗?小世子叫什么名字?” 奶娘脸上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似很怕她触碰穆王世子,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 “回娘娘,世子名叫……谢悠然。” 芊芊只当对方一样对她的出身存有偏见,便收回手去,不再执着于抱孩子,只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了一眼。 襁褓里的小婴儿,闭着眼睡得正香,果真如他的名字那般悠然自得。睫毛长长的,皮肤雪白雪白,嘴唇红润得像花骨朵,可见养得极好。 倏地,芊芊眸光一凝,定在了婴孩白嫩的肩头上。还没待细看,奶娘便掖了掖襁褓,抱着孩子走开了。 一丝异样自心底划过,芊芊皱了下眉,刚想唤住奶娘。 “小主人……” 翠羽走到她身边,搀扶住她,低声说: “那东西,小主人不给谢郎君了么?” 芊芊摸了摸袖口里的东西,手指摩挲薄薄的纸页,沙沙作响…… 那是一纸和离书。 第16章 016 016 本是要亲手交给他的, 想想还是算了。 反正都要不告而别,这和离书给与不给,都没什么意义了。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看待那七年的, 终归是夫妻一场,就由她来画个句号。 也算是给她七年的青春, 一个交代了。 “臣妾先行告退。” 她孤零零地转过身,秋风和讥讽一起吹向耳中。 “何必呢?弄得自己像一个笑话,谁不知道郑娘子圣眷正浓, 未来必定执掌凤印,她还当自己是陛下的发妻吗?” “目无尊卑,这般女子若是我夫君的妾, 早打杀了。” 命妇说罢, 忽感到寒芒在背, 似有谁充满杀意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打了个突, 惧怕地四下找寻, 却根本寻不到那目光的痕迹。 …… 主仆二人没走多远, 便在路边看见一个太监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往前走,一卷草席裹着,只露出那乱如枯草的一头发。 芊芊快步到他身侧, 向草席伸出手。 “别, 贵人,这脏。” 那太监并不识得后宫宫妃,以他的等级也见不着什么上位者, 见她刚从春春禧殿出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贵人。 芊芊并不理会, 拉起草席一看,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召儿。 她沉默着,心头涌上莫名的悲哀。 年轻太监灰败着一张脸,叹气: “咱们这些奴才,命就是这样,不值钱。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家里人都死光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奴才也是看她可怜……” 他说着说着,一物忽然被递到眼前。那低柔的女声传来: “这东西还值点钱,你拿去典卖了,置办一口薄棺,好生安葬她,剩下的银钱你自个儿拿着罢。” 那太监一看,竟是个纯银打造的长命锁,刻莲花纹路,精细自不必说,光是那锁两边串起的两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玉珠,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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