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原本该上朝的程峥却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懵怔过头还是田福说话不够分量,无一人跪下接旨。 田福不免尴尬,郑昌这才开口:“圣上龙体欠安,另有谕旨,诸位接旨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去。 田福清了清嗓音,高声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五载,深感政事繁重,民生多艰,因此忧思过甚,病体衰弱,只得终日缠绵病榻,恐疏忽政事,误国误民,幸得祖宗之灵,今得太子,聪慧过人,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勤政爱民之明君——” 说到这里,大殿一阵骚动。 有人颤声道:“圣上、圣上这是要退位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还小,怎堪大任?我大周这是要亡啊!” “都说圣上病重,究竟是什么病,御医瞧了这么长时日,还不见好?” “我们不是不能等,不就个把月不上朝,小事各司自己办了,要事上个折子等批复,圣上何至退位?这里头不会有猫腻吧?” 程慕宁跪姿标准,额头轻轻放在手背上,眼睛都没抬,就察觉到众多目光落在她后背。 田福在议论声中咳嗽示意,提高音量说:“然新帝年幼,尚不知事,未免耽误国情,特予永宁长公主监国摄政之权,至新帝长成之前,代为理政,并封张吉、冯誉、姜澜云三位爱卿为太子讲师,教授新帝仁义治国之道,以辅新帝治理天下。朕至今日起退居长寿宫修养身心,无事不出,一切登基事宜交由永宁公主操办,各司共同协理,钦此——” “这怎么能行啊,这……” “即便太子登基,朝中也不乏能臣能代为理政,姜家一门乃太子外戚,姜掌院更是德高望重,哪怕是他也好啊,公主摄政,闻所未闻呐。” “但这是圣旨,皇命不可违,还能抗旨不成?” 大殿之上虽未有一人抬头,但议论之声却愈发响亮。 郑昌道:“诸位接旨吧。” 众人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接旨的声音参次不齐,“臣等谨遵——” “慢!”这时,方才那姓钟的老臣颤巍巍跪直身躯,抬首说:“此等大事,圣上为何不亲自宣布?敢问郑公公,圣上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 “未见天颜,我等实在难以信服,还请郑公公通禀一声,容我等面圣再议。” “是啊,圣上自病后再未上朝,禁军将御乾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诸臣呈上去请求面圣的折子也石沉大海,我等实在忧心圣上安危……” “大周自开国以来,就从未有公主摄政的先例,要我等文武百官听个女子差遣,荒唐,简直是荒唐!” “但……圣上当初即位之时便是公主辅政,如今新政亦是由公主推行,何况公主自幼由太傅教导,其治国之才诸位也看得分明,想来辅佐新帝,也不成问题。” “是啊,这阵子公主理政,朝中也并无大乱,何况圣旨已下,如此大事,圣上定是深思熟虑,既如此,我等应该谨遵圣命。” “虽未有先例,但皇命高于律例,诸位难道要抗旨不成?” 一时间,太和殿上七嘴八舌地吵起来。田福捧着圣旨被晾在那儿,正要出声喝止,就被郑昌一个眼神阻止了。 田福低声说:“干爹,这可怎么是好?这圣旨,还接不接啊?要不,请圣上出面亲自宣读?” 郑昌看着台阶下一声不吭的公主,缓声说:“圣上不来,就是有意放任事态发展,这也是公主必须要经历的。这一局她若不能胜出一头,再想摄政就难了。” “那公主是能还是不能呢?”田福忽然看起热闹,“怎么殿帅也不出声为公主争两句?” 郑昌说:“他与公主如今有着婚约,夫妻一体,此时出声反而遭人揣测,再累及朔东,得不偿失。且看公主这一年所得的人心,能不能替她压过这些争议了。” “是啊。”田福叹气,“当年公主就败在这些争议下,才令,令许相有机可乘……” 田福刚说罢,那边太和殿大门忽然被推开。 外面日头正盛,门外站着个人,众人眯眼看过去,然而强光之下看不分明。直到他缓步走近了,那满头白发显露,殿上才有人陆续看清来人,“是,是葛太傅!” “太傅,太傅回朝了!” “太好了,有太傅在,我等也能安心许多。” 郑昌也疾步迎上去,“太傅出府,可是病愈了?” 来人摇了摇头,侧目望着程慕宁一眼。 程慕宁面露惊色,失神低语,“老师……” 葛孟宜道:“我刚从御乾宫来,圣上命我将此物托付公主。” 众人探头来看,只见葛孟宜手里捧着个匣子,郑昌一看便知是何物,小心将其接过。 这是,玉玺。 葛孟宜交托玉玺之后,面向百官,道:“本朝未有公主摄政之先例,但如今圣上病重,太子年幼,虽朝中不乏能臣,但这天下姓程,有谁,敢担这摄政大任?” 众人闻言不语,互相观望。 葛孟宜年迈,沧桑的嗓音中自带令人信服的德望,“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自幼皆由我教导,老夫虽不敢自诩良师,但公主的秉性才学,我自认可堪监国摄政之重任。这么说并非徇私,我既然做了公主一日的老师,将来公主若有任何行差踏错,自然也都是我的过错,文死谏武死战,我便是死在这太和殿上,也绝不纵其妄为!” 程慕宁唤道:“老师——” 张吉也说:“太傅这话说得严重了,为上进谏是百官之责,诸臣皆在,不至于此。何况圣旨已下,没有不尊的道理。” 葛孟宜不再多说什么,只缓慢转身,跪下接旨。 他的意思众人看得分明,殿上又是一阵低语。 葛孟宜是两朝元老,深受先帝敬重,这朝中一半人都是他的学生,若说德高望重,放眼大殿,他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见他如此,无人再敢高声争执。 王冕偷偷觑了四周一眼,明显察觉风向有变,他试探地喊出声,“臣等谨遵圣命,必不负圣上所托。” 殿上众人一顿,跟着跪下去,齐声道:“臣等谨遵圣命,必不负圣上所托——” 【📢作者有话说】 久等久等 应该还剩一章
第117章 正文完 上百道声音盘旋在太和殿的碧瓦朱檐上,声势烜赫的回声之后,是百感交集的沉默。 江山迭代,难免令人忐忑怅然,一直到迈出太和殿,这些人尚未晃过神,下了台阶才骤然回神,爆发出感慨万千。 程慕宁捧着玉玺独自站在大殿上,久无动静,田福笑眼盈盈地走上前,“公主,储君尚在襁褓,登基的许多事宜还要公主拿主意,请公主随奴才走一趟内侍省吧?” 程慕宁看着玉玺没有说话。 田福还要再开口,便得郑昌一个眼神,噤声退了下去。 殿上无人,银竹方走了进来。她顺着程慕宁的视线,也对着这玉玺端详了片刻,迟疑道:“公主并无逼圣上退位的意思,他怎么……” 程慕宁倏然一笑,阖上匣子说:“他眼下还有颁布圣旨的能力,待时日长了,君权一旦被彻底架空,他连传位的机会都没有。” 银竹一怔,“圣上,是担心公主日后不让储君继位?” “毕竟我与裴邵的婚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我一个想岔了,双手将江山捧给裴氏也不是没有可能。”程慕宁谈及一笑,说:“他今日传位,旁人便再没有可操控的空间了。而且,他自己退了,比起有朝一日被人𝒸𝓎逼退,更安全。” “圣上竟想得如此深。”银竹揣摩程慕宁的神情,“公主不生气吗?” 程慕宁缓步朝殿外走,翘了翘唇畔,说:“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糊涂了五年,最后还知道护着程氏的江山,我很欣慰。” 此时朝臣还没有走远,三两成群大发议论,程慕宁一手搭在石栏上,在众多人中找到了葛孟宜。 葛孟宜许久不出,身边围了许多前来寒暄之人。程慕宁犹豫片刻,没有径直上前,只在台阶上来回踱步,等了又等。 裴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怎么,害怕?” 程慕宁一顿,回头看裴邵。 裴邵勾了下唇,抬脚朝葛孟宜走去。 程慕宁想拦他,却见裴邵跨下台阶,周遭人就都接二连三地散了。 葛孟宜对裴邵竟然难得好脸色,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程慕宁缓步走过去时,葛孟宜正抬手拍了拍裴邵的臂膀,关系看起来算得上熟稔。 见葛孟宜余光向上瞥,裴邵道:“殿前司还有差事,我差人送太傅回府。” 葛孟宜摆手,“你自去你的,老夫还没到要人搀扶的地步。” 裴邵拱手离开了。 没了裴邵这一堵肉墙挡在中间,葛孟宜当即就迎上了程慕宁的视线。师生二人沉默须臾,程慕宁先开口:“老师。” 葛孟宜点了点头,说:“宫中正值多事之秋,这阵子公主要操劳了。” 听他这样说,程慕宁便知葛孟宜已然接受了眼下的形势,她松了口气说:“今日没料到老师会来,往后朝议,老师都会来吗?” 葛孟宜说:“我方才说过,我会盯着公主,倘若公主有任何差错,我绝不偏私姑息。” “那是自然的。”程慕宁声量下意识拔高,笑起来说:“老师辞官致仕的折子我没有批,就是等老师回朝,我虽代新帝执政,但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要向老师请教。” “公主自谦了,老夫能教的,早在多年前就教给公主了。”葛孟宜道:“往后朝中勿称师生,只论主臣。” 程慕宁唇畔微顿,仍是温声笑着,“好,无论如何,永宁心中太傅永远是老师。太傅难得进宫,用过午膳再走可好?” 葛孟宜摇头,看向台阶那边,“宫里正一堆人等着公主呢,公主有什么话,不急于这一时。” 程慕宁侧目瞧见了郑昌,抿了下唇说:“好,那……银竹,替我送送老师。” …… 此后半月,宫里为操办新帝的登基大典忙得手忙脚乱,裴邵为交接殿前司的差事,也不得清闲。一日进扶鸾宫,远远见红锦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邵顿步,眉峰微动。 红锦偷偷瞥了案前的程慕宁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裴邵看了眼案前的程慕宁,低眉垂目,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公主怎么了?” 红锦压低了声音说:“殿帅不知,今早太傅进宫,给纪芳送了几本书,要他闲着无事念给太子听。” 太子还在吃奶的年纪,别说听书了,连话都听不明白,但宫里教导储君自然不能按寻常孩子来教,况且先前有了个失败的例子,葛孟宜对即将登基的小太子,一定更加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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