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峥心下狐疑,“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尚公主?” 裴邵不与他解释,只说:“臣求一旨赐婚圣旨。” 程峥默了默,心下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那朕要是不同意呢?” 裴邵看着他,忽然缓步上前。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程峥一跳,程峥撑案起身,警惕道:“你、还想逼君不成?” 周围内侍见状却并未有护驾的举措。 裴邵面上看不出情绪,只从怀中拿出一本薄册递给他,程峥僵持不接,裴邵也不动怒,转而将册子搁在案上,坐下倒了杯茶一并推给他,“圣上坐。” 如此行为实乃逾矩,但程峥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他谨慎地落座,想了想,才抬手去翻开那本册子,然而只消一眼,程峥瞳孔紧缩,噌地一下又站起身。 这是武德侯进贡给宫里的账本! 当初就为了这个账本,闹得不知多少人人心惶惶,后来账本随着许婉的消失一并不见,程峥到现在夜里都还时常惊醒,唯恐账本落到他人之手。 “果然,”程峥额角渗出汗,“武德侯果然在你手里……” 武德侯敛财进贡给宫里,一旦此事宣扬出去,势必引得百官唾骂。若是从前没有皇储,那便是朝野动荡,所以即便裴邵再看不上程峥,也只能竭力护他周全,可如今有了太子,程峥这个皇帝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随时都可以成为一枚弃子,毕竟尚在襁褓中的储君要比他更容易控制。 “你想威胁朕。”程峥抓住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克制着慌乱的呼吸说:“你就不怕皇家颜面尽失,给公主带来麻烦吗?” 裴邵仍坐着,抬眸看他:“那要看圣上如何看待青史上那一笔了。” 没有任何一位帝王愿意在青史上遗臭万年,即便是程峥也不例外。他的气息跌宕起伏,手上的账本被捏皱,半响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好……朕答应你,赐婚。” 裴邵预料之内地点了下头,他起身弹了弹衣襟,吩咐内侍道:“外面地滑,给圣上备辇。” 内侍躬身应是,上前唤道:“圣上那……” 程峥闭眼不答,静坐了好一阵。就在内侍讪讪退下时,他方开口说:“摆驾吧。” …… 姜亭瞳倚在榻上,额头戴了条防风头巾,身上裹得严实。她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下了病根,脸上肉眼可见不如从前粉嫩,这会儿正侧倚在榻上,晃着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忽然一片阴影落下,姜亭瞳抬眼一怔。 孩子已生下月余,程峥从未着人过问,姜亭瞳属实没料到他会亲自来。 侍女轻声提醒,“娘娘。” 姜亭瞳回过神,连忙就要掀褥下榻,就被程峥叫住了,“算了吧,就你我两人,何必装客套。” 姜亭瞳顿了顿,也不勉强,微躬了躬身说:“臣妾失仪了。” 见程峥看着孩子,姜亭瞳说:“这是仁悦,仁宴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程峥“嗯”了声,忽然朝姜亭瞳摊开手。姜亭瞳抱着孩子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缩,那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程峥扯了下唇角,“放心吧,朕如今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姜亭瞳抿唇,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迟疑地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他。 程峥接过,便对着小公主摇了两下。 小小的孩子也懂得回应,竟然朝程峥吐了吐舌头。 姜亭瞳说:“蔡姑姑前阵子进宫来,说仁悦生得像圣上,眉眼与圣上幼时几乎一模一样。” 程峥手上动作一顿,不知怎么,心下忽然一阵烦闷。他缓吸一口气,放下了手,片刻道:“皇后好生歇着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宫女低声道:“娘娘,不留圣上吗?他好不容易……” 姜亭瞳垂眸不言。 那边程峥回到御乾宫,坐在椅上久不动弹。内侍端来药膳也不敢催促,只时不时抬眸觑一眼。 许久之后,程峥才动了下手指,“去拿朕的玉玺来。” …… 翌日政事堂议事,郑昌捧着谕旨而来。众人互觑一眼,皆是茫然,以程慕宁为首,跪了满地,只闻郑昌朗声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裴公次子才貌双全,朕见之甚悦。今永宁公主已二十有一,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良婿以配,值裴次子尚未婚配,与公主郎才女貌,为成金玉良缘,特赐二人婚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持,待钦天监择吉日完婚。钦此——” 话音落地,殿内那些个低下的头颅虽未抬起,却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唏嘘声。程慕宁也跟着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定是裴邵的手笔。 她捧着圣旨匐下身去,“永宁接旨,躬谢天恩。” 郑昌将人扶起来,面有喜色,“老奴多谢公主了,便提前恭贺公主与殿帅佳偶天成,喜得良缘,老奴也算与先帝有个交代了。” 程慕宁莞尔道:“多谢公公了。” 郑昌说:“老奴还要去凤栖宫看望两位小主子,便不叨扰诸位议事” 然而政事堂诸位哪有心思议事,今日商量新政推行,众人心不在焉,一个早上也没商量出个眉目,散了议会之后,个个反而多谋善断。 王冕揣摩道:“难不成是圣上咽不下这口气,有意为之?一旦裴邵成了驸马,他这官就难当了哟,如今大局已定,圣上无能为力,也只能这么膈应膈应人了。” “啧,也未必。”张吉说:“如今公主势头正盛,一旦与裴家联姻,那更是如虎添翼,对圣上反倒没有益处,他犯不着为了膈应裴邵如此行事。” 蒋则鸣轻轻哼笑了声,“你们啊,忘了上回公主提议让裴邵去接手汶州的烂摊子吗?诶,冯大人,你可还记得吧?” 冯誉背手点头,他不仅记得,夜里回去还琢磨过这事,但这样的烫手山芋,想硬塞到裴邵手里,难。 蒋则鸣笑说:“这不就是了么。” 王冕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殿帅自己求的?但也不对啊,驸马不掌兵这是朝廷的惯例,圣上这旨意一下,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无论是殿前司还是汶州,恐怕都没那么容易,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时,身后的人说:“朝廷能拿驸马说事,但不能拿准驸马说事。赐婚归赐婚,只要他二人一日不成亲,即便是御史台也说不了什么。” 几人纷纷转过头去,王冕闻言想了想,“还真是,瞧我,还是小姜大人脑子转得快。诶,听说小姜大人家中正在相看姑娘,还是御史台林大人家的姑娘,如何,可有眉目?” “当真?”张吉闻言探出头,又说:“那林姑娘我见过,温和恭顺,是个好姑娘,要我说容时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寻个好女子成家。” 姜澜云抿唇道:“诸位大人慎言,没有的事,可莫要听信谣言,若是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那容时可真是罪过了。” 几人一笑,只当他年轻人脸皮薄,调侃几句后又扯回了公主这桩婚事上。 王冕抱怨道:“永昭公主的婚事还在筹办,这下又来了个永宁公主,但愿咱这准驸马爷能按得住心,牲口也得喘口气吧……” 见姜澜云止步不前,有同僚道:“容时,不走?” 姜澜云勉强扬了下唇角,摸了下自己的衣袖说:“丢了枚玉佩,我找找。你们先行,不必等我。” 那人点下头,摆手说:“行,快点啊,今日那乌蒙可汗要提人,等你签字呢。” 姜澜云颔首,目视众人远去。 他逐渐失神,在拐角的树下站了许久。 “小姜大人?”程慕宁脚步一顿,望了眼四周,“怎么还没走?” 姜澜云动了动唇。 程慕宁扬了下眉:“小姜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她的神情总是很坦然,坦然到她都不必开口,姜澜云就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任何分量。他深吸一口气,说:“上回在大理寺,我见图雅伤势的确是一时惊讶,但并非对公主有任何异议,还请公主……不要误会。” 程慕宁一笑,“就这个事?我对小姜大人并无误会,是小姜大人多虑了。” 姜澜云喉间干涩,程慕宁并不会因为他的畏惧和疏远感到难过,所以误会与否本就不重要。 “臣还没有恭贺公主,今得天子赐婚,也算是——” 姜澜云说罢一顿,看向对面。 程慕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就见裴邵领着一列巡防禁军远远路过。 两人对上眼神,裴邵眯了下眼。 姜澜云转回视线时,见程慕宁正扬着唇角。 他道:“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第115章 姜澜云赶回大理寺,乌蒙的队伍已经等在长街上了。旁边停放着一辆宫里的马车,永昭挑开帘子,远远与姜澜云颔首打了个招呼。 今日是岱森离京的日子,到底是新王上任,他不宜离开太久。走之前他要带走乌蒙的囚犯,这是早就经圣上同意的,至于这些人他带走做什么,永昭大抵明白。 所谓杀鸡儆猴,这些人都是前可汗的心腹,没有什么比当众割下他们的头颅更有效地震慑人心。 想到那个场面,永昭不由咬了下唇。少顷,她从马车上钻出来,走到前面那匹黝黑骏马旁,压低声音说:“岱森,你吃糖糕吗?” 她手里捧着个纸团,抬手时袖口落了一截。 手腕白得惊人。 “不吃。”岱森移开视线,他骑在马背上,看她的眼神自带审视,“说了不必送我,一会儿要下雨,我让人送你回宫。” 永昭捏着糖糕放下手,低头犹豫了一阵,说:“岱森,你会杀了他们吗?” “会。”岱森斩钉截铁,冷漠地说:“今日手戴镣铐的如果是我,他们一样会杀了我。” “可是阿日善在乌蒙备受崇敬,与其杀了他,不如让他活下来,为你所用,岂不是更好?”永昭认真提议。 岱森笑了一下,他从马背上翻下来,瞬间的威压让永昭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但是她发觉每每她往后退,岱森就会暗暗生气,因此强忍着站定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那日苏作为前可汗的儿子,留下他能替我平衡新旧势力。” 永昭张了下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岱森便说:“不可能,公主,你会替你的杀父仇人卖命吗?” 永昭默住了。 不会。 岱森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继续道:“那日苏此人太过聪明,留下他来日必成祸患。我会杀掉他,在王庭众人面前,亲自砍下他的头颅,吊在庭帐外,让每一个过路人都看清楚,与我岱森作对是什么下场。” 永昭脸色逐渐不好,手里的糖糕掉落在地。 这时,姜澜云把人都带了出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阿日善等人早已狼狈不堪,满脸都是胡茬。那日苏走在最后,下台阶时他看到了永昭,脚下一顿,又被推到了囚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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