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皇延景帝在人前不苟言笑,在军中更是正言厉色。程慕宁虽得父皇宠爱,如此情形下却也心有惶惶,程峥最害怕父皇,更是直接缩到了她背后。可延景帝蹙眉凝视他们片刻,却只说:“再往前走就没有退路了,交战地可没有锦衣玉食供你们享乐。永宁,太子,你们自己选。” 程峥本就是被怂恿的,这几日又饿了好几顿,当即就垮下脸,“我……我想回宫。” 说好的一起去,程慕宁被单方面抛弃了,很不满意,蹙眉喊他:“阿峥。” 程峥心虚,小声说:“父皇出征,孤作为太子理应守在宫里。阿姐去过后,回来说与孤听。” 最后程峥被送回了皇宫,程慕宁跟着皇帝的车架继续前行。 马车宽敞,延景帝的案几上摊着瀛都六州的地图,图上有几枚他用来标记地点的棋帽,程慕宁托腮看得认真,可那时她并不真的知道什么叫战争,更多是对远行的新奇,她也没料到这场战会持续两年之久,且败得那样凄惨。 没有人能料到。 乌蒙统一了草原各部族,大周低估了他们的战斗力,短短三个月就让出了两座城池。程慕宁跟着一群兵士颠沛流离,很少能见到她的父皇,她在这期间抽条似的长了身体,那带来的几身绫罗绸缎都没了用处。 粥棚里施粥的妇人给了她两身粗布衣,程慕宁当晚就起了红疹,但战时的日子远比这几颗疹子艰难。她蹲在粥棚边上,看外面饿殍遍地,忽然嚎啕大哭。 刚打完仗的延景帝带兵路过此地,直接将程慕宁抱回了营帐中。 瞧着父皇沉默的脸色,程慕宁渐渐止住哭泣,“儿臣错了……” “你哭是应该的。”短短几个月,延景帝竟冒出了几根白发,脸上还挂着刚结痂的伤痕,他沉重地说:“你是天下人的公主,永宁,他们也是你的子民。” 程慕宁缓缓睁开眼,看着被风吹起的幔帐。 那场战大周输掉了整个瀛都六州,她的父皇因此郁结于心,回朝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又逢不久后母后病逝,他拖着病重的身躯伤心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得卧床将养。也就是那时起,朝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妄图把持朝政的老臣,他们手里的权柄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企图将帝王权力分而食之。 父皇临终前竭尽全力为程峥扫平阻碍,咽气的最后一刻还念着瀛都,他以为程峥可以是大周的希望,可以完成他未尽的念想,可程峥却在即位的第一年,就把永昭嫁去了乌蒙。 他把大周的脸面踩在了脚下,又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思及此,程慕宁深呼吸,闭了闭眼。 …… 两日后就是与许婉约定的日子,银竹早早等在城门口。 和许婉约好的时辰在日入,眼看天渐渐暗下,已经过了黄昏,银竹转身进了几步之遥的酒楼,上到三层厢房,推门而入,说:“公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许五娘只怕不会来了。” 程慕宁对面坐着个九岁大的稚子,瘦瘦小小的,一下午坐在这里,像是没吃过饱饭,见他打着嗝还要去拿最后一块糕饼,程慕宁伸手拦下了他,温声说:“不能再吃了,胃会撑坏的。” 许淙两眼瞪得圆溜溜的,虽不舍得却还是轻轻点了下头,就和许婉说得一样,他似乎生来不会说话,此时两只胳膊交叠放在桌上,安安静静瞅着程慕宁。 对这个表姐,他显然没有见过。小孩的眼神没有恶意,只是好奇,程慕宁笑了一下,由着他打量。 把许敬卿的儿子从他眼皮子底下带出来可废了她不少劲,好在她那个舅母不是个善茬,对庶子的看顾并不用心,只听郎中说他染上天花,便着急忙慌让婆子将他送去庄子里,美其名曰是静养,实则不过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程慕宁用帕子轻轻擦掉他脸上用胭脂涂的红点,让红锦带着他到一旁玩,起身时敛了神情,走到窗边往下看,出城的队伍已经越来越短。 银竹问:“公主,还要等么?” “再等两刻钟。”程慕宁对着窗外说:“许婉就算拿不到账本,也该赴约说明详情,如果她没来——” 这时,程慕宁倏地眯了眯眼,往前贴近窗台。 银竹一怔,顺着她视线,就看到东南方向浓烟滚滚,心下一个咯噔,正直觉不妙时,程慕宁倏地拉了她一把,只见一支箭矢直直钉在窗棂上,银竹当即吓住了。 “公主!”银竹忙紧张地将程慕宁拉到墙后,喝声道;“护驾!” 门外的家将立即闯了进来,而与此同时楼底下传来了打斗声,四面有杀手腾跃而下,只闻窗外百姓惊呼,抱头而窜。 银竹速速关上窗,唯恐再有暗箭,她喘着气道:“莫不是许五娘设下的埋伏?” “应当不是。”程慕宁瞥了许淙一眼,说:“我们都到了两个时辰了,若是许五娘与人埋伏,早动手了。” 她似乎对这样的意外见怪不怪,毕竟四年前就连在深宫后院都有太监携刀刺杀,此次回京她就知道这样的情况少不了,于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说:“先离开吧。” 银竹护在她左右,红锦抱起了许淙。这趟出门跟了不少乔装打扮的府兵,眼下一楼已打成一团,几个近侍护着程慕宁往酒楼后门去,马车已停放在那里。只是才刚迈出门,远处箭矢如雨,斜飞而来。护卫以刀劈开,吃力道:“公主快上车。” 这时,一记锃亮的刀光从天而降。 程慕宁仰头,就见那房顶上陆陆续续跃下个举着钢刀的死士,她忙将抱着许淙的红锦推开,一把钢刀正好劈在两人中间! 程慕宁被刀风震得耳鸣,手臂划开了一道口子,就见那死士再次举刀,力道之大,竟将护卫的钢刀直接砍断了,护卫只得将手臂横在她面前,勉力相护,那死士再一次举起了刀—— 红锦惊呼:“公主!” 而这时,只闻“锵”地一声,不知哪里冒出个鬼影,步伐之快令人难以捕捉,待看到他的身形时,人已经举刀挡在了程慕宁面前。 是周泯! 程慕宁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惊愕,周泯在这里,那……她刚一转头,迎面就是一匹枣红色的烈马高举双蹄,不待她反应过来,腰间骤然一紧,整个人被带到了马上。 裴邵的气息席卷而来,他喝道:“周泯!” 周泯带着几十家将,将整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慕宁气息未定,回头仰看。男人的视线自上而下,先落在她苍白而不自知的脸上,然后滑向她渗出血的手臂,最后才微微蹙眉与她对视。 小臂上的疼痛开始蔓延,程慕宁忽然喘不上气来。 却说此时,侯府这场火烧得突然,又在酷暑炎夏的时节,纵然官兵赶到及时,武德侯府那几间阁楼都已经被烧了泰半。许敬卿来时,武德侯正跪在烧焦的游廊下哭,“我的宝贝啊——” 许敬卿四下一看,眼皮直跳,“我问你,你那些东西放哪了?” 武德侯哭得伤心,“什么东西,我这些宝贝,这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啊——” 许敬卿忍无可忍,将人拽了起来,脸色沉得能滴墨,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关头平白无故起了火,我是问你那些账本到底藏哪了!” 武德侯一哽,似乎傻了片刻,随即脸色大变,甩开许敬卿就往荒废的后山去。那废土中有一口枯井,武德侯费劲地翻过去,竟攥着井边的绳索往下爬。许敬卿唇边当即扯出一抹了然的讽笑,怪不得大理寺把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 许敬卿跟着武德侯进到井底,这下面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武德侯迅速摸到一个暗格,然而打开机关,里头却空空如也。武德侯脸色霎时一白,浑身都抖了起来,“完了,完了完了……” 他缓缓转向许敬卿,说:“这下可怎么是好?” 许敬卿额角跳得厉害,气极反笑地扬起了唇角,阴沉沉地说:“我早就与你说过,有些东西不能留。”
第20章 程慕宁在裴邵怀里晕了过去。 她的身体很轻,轻到裴邵将其抱起时下意识愣了一下。他阔步迈进宅院,成日没精打采的虎斑犬闻到血腥味,从那紫藤花架下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跟在裴邵后面仰头来嗅。 “刘翁!”裴邵将程慕宁抱进房中,急声道:“叫荀叔来一趟!” 刘翁闻声而来,见状惊道:“这——” 他不敢耽误,仓促间掉了头。 裴邵绕过屏风把人放在榻上,动作熟练地撕掉了程慕宁右臂上的衣袖,露出划破的伤口,刀刃上粹了毒,那里的血已经呈黑色。他就近从床帐上撕了一截布料,死死绑住上臂,以阻止血液快速流通,而后俯身吸出几口毒血,直到荀白趋到了,裴邵才揩了嘴角的血,让出位置。 荀白趋给程慕宁把脉,裴邵站在后头,接过刘翁递过来的漱口茶水,低声问:“要紧吗?” 荀白趋一时没有答话,片刻后才收了手,抚须说:“幸而只划破了一道口子,毒尚未贯穿经脉,你处理得及时,吃几剂药就成。” 他走到一旁拿起笔,就要写下药方时看了眼裴邵,笑了声道:“还有你,你也得吃。” 荀白趋是朔东军营里的大夫,从前专门给裴公看伤,医术了得,他说没事就是真没事,但裴邵方才分明见他皱眉,松了口气的同时略有迟疑,当下没有问,只是接过药方道:“有劳荀叔。” 刘翁盯着人煎药去了,裴邵给程慕宁的手臂重新包扎后,看了她一眼,也退了出去。 虎斑犬还守在门外,见裴邵出来,朝他吼叫一声,趁着那门缝就想挤进去,被裴邵用脚拦住了。 他冷声说:“闹什么,出去。” 虎斑犬低低呜咽一声,可怜兮兮地趴回了门旁。 这时,廊下有人笑了一声。 裴邵闻声看过去,就见荀白趋竟还没走,负手站在灯笼下,打趣地说:“得见故人,它心里高兴呢。” 裴邵此刻却没有心情,他心下一顿,走过去道:“荀叔方才话没有说完,公主的身体是否还有别的不适?” 荀白趋嘴角的笑意淡了,跟着逸出声微妙的叹息,在裴邵凝视的目光下,唇畔的弧度彻底隐去,沉吟道:“我观其脉象,此前应当是中过别的毒。” 风止树静,裴邵的呼吸停了刹那。 荀白趋继续说:“不过那毒,毒性不强,要不了人命,只是毒素若在体内长年累月积攒,难免使人身体羸弱,卧病不起。” 裴邵调整了呼吸,说:“我看她虽瘦弱,但并未很糟糕。” 荀白趋于是点头,“似乎是所食毒药不久,毒性未伤及肺腑,只是因此底子略薄了些,面上虽看不大出来,但若有个小病小灾的,难免要比寻常人更受罪,再者就是——” 他微微停顿,才说:“调理好身子之前,恐难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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