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宁拽下帽兜,“比宫里还要好?” 市井商贩的眼力早就炉火纯青,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做主的人,忙转过视线说:“那当然,小娘子不信,若是十日内这灯笼烧坏了,您找我就是。” 商贩说着错眼看向即将走近的官兵,赶忙拿起一个八景宫灯说:“我看这盏与姑娘气质最搭。” 程慕宁却不要这个,她指向角落那个八面绘着花藤的角灯,然而还没有开口,就被对面的斥喝声打断了,“怎么回事,宵禁不收摊,是想蹲大狱了!” 夜里巡防的官兵没有别的本事,首要就是嗓门大,这一声吼得程慕宁抬起的食指都蔫下去。裴邵听见她很轻地叹了声气,然后将下巴搁在他肩颈上。 裴邵唇角勾了一下,忽然很想看看她此时的表情。 商贩赔着笑,被那官兵凶狠盯着,一时也不好去拿那盏花灯。要是寻常百姓,这时候也该躲着官兵走开了,可偏生这两位客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场面一时僵滞住了。 这两年朝中特意放宽了违反宵禁的刑罚,所以官兵对城中戒严的执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前面这一男一女连头都不曾转过来,那为首的官兵眯了下眼,当即吐掉口中的槟榔,抬起鞭绳指向前面,“天子脚下,禁夜不归家,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拿——” 这人话没有说完便白了脸,银竹持令喝道:“诸位请慎言。我家主子喝多了,烦请行个方便。” 是公主府的令牌,官兵猛地放下手中的鞭绳,下意识一瞥前面的女子,眼底似有惊色,但他来不及再揣摩打量背着她的那个男人,只迅速低下头,拱手退了下去。惊魂未定地走了好远才停下来,蓦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说:“怪不得眼熟,是殿前司那位。” 见巡防官兵一窝蜂地离开,商贩愣了愣,也回过味来,面上愈发谨慎恭顺,两手捧着那花灯上前,说:“小娘子拿好了。” 程慕宁垂在裴邵胸膛的手握住灯笼的提手,银竹自觉从荷包里翻出两个碎银递出去。待裴邵走远了些,程慕宁才说:“还行,比不上宫里。” 不等裴邵回应,她晃着两条小腿说:“那天中秋夜宴我其实给你留了盏灯,但是湖心岛的灯笼起火,坏了兴致,便没有拿给你。比这个好呢,我亲自挑的。” “嗯。”裴邵静静听着,怕她乱晃掉下去,又将人颠高了点。 沿街的景致渐渐变了,没了灯彩作点缀,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程慕宁提醒道:“你走错了。” 说她醉了吧她还认得路,裴邵说:“裴府太远了,去公主府。”见她不说话,裴邵又说:“不能去?府里藏人了?” 程慕宁抵着他的肩颈缓慢摇头,语调懒懒地叹息,说:“裴邵,我好喜欢你。” 她说罢用脸颊贴了贴他。 裴邵倏地顿步,侧目只看到地上交叠的影子。 程慕宁也不要他的回应,她兀自安静了一会儿,指着前面的榕树说:“你把我放下。” 她已经是挣扎着要下来的姿势了,裴邵怕她摔着,只好把人放了下来。程慕宁晃了一下又自己站稳了,她登上树下的石墩,瞬间比裴邵高了半个头,这种俯看让她心情大好。 裴邵不敢松开扶着她腰身的手。 程慕宁醉酒并不是意识不清晰的那种醉,相反她的思绪十分清晰,因此也十分活跃,那眼神一亮便是又有要求了,“裴邵,我想听曲。” 裴邵额角跳了一下。 程慕宁扶着他的肩说:“你哼曲子给我听。” 裴邵深吸一口气,在程慕宁期待的目光下,几次三番张嘴却哼不出声。他今夜很好说话,但这属实为难住他了,他不会哼曲。 最后这人眉头一挑,斜眼看向银竹。 银竹默不作声移开目光,公主上回喝醉时还是十五岁及笄那年,逼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在宫道上,足足给她哼了一个时辰的曲,嗓子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养好。 得亏那会儿圣上还没那么多心眼,否则回过神来还要以为公主是有意欺辱他。 想到裴邵大庭广众下哼曲,银竹竟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余光悄然斜了过去。然而裴邵已经将人从石墩上端了下来了,“换一个,不会哼曲。” 程慕宁垮下脸。 裴邵很少看到她这样生动的表情,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笑,但唇角还是忍不住扬了一下,程慕宁捏住他的唇,说:“你偷笑什么?” 裴邵拉开她的手,掐她的脸颊,然后忽然低头吻了下来。程慕宁短促地“嗯”了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被人环着腰身摁了回来,她手里的灯笼“啪嗒”落了地,后面随行的人见状也纷纷侧过身去。 这一场亲吻缱绻而漫长,直将她原本就勉强站稳的双腿亲得发软。她清晰的思绪在裴邵舌尖逐渐混乱,双眼迷离地望着面前的人,正仰头要追上他的唇时,眼前倏地一黑,兜帽骤然压了下来。程慕宁被整个人罩住打横抱起来,这时却还没有忘记地上的灯笼,只见她指尖朝下说:“灯——” 裴邵却已经解开套马的绳索,带着程慕宁疾驰而去。 到了公主府,红锦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小跑着跟在裴邵身后。也是怪了,没见殿帅什么时候来过公主府,但眼下黑灯瞎火,他竟然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一路直抵主院。就在红锦将要跟进房里时,被银竹一把拉了出来,下一瞬,那扇门就在她鼻尖拍上了。 …… 两日后是个晴日,陆戎玉跟侍卫司告了假,特意将陆楹送到城门口。他两眼通红,说:“阿姐,你路上多多保重。这趟回去父亲和宗亲定会责罚你,你不要和父亲硬抗,我已经书信回家告诉他,是我贪图京城富贵请圣上给我封官的,你拦不住我,你回去就顺着这个说,顶多跪个两三日。” 陆楹听罢沉默了,牵着马说:“这次抱歉了,没能妥善处理你的事情,你放心,待鹭州的事处理完,我会想办法将你接回去。” 姐弟二人都知道这有多难,裴氏十五万兵权在手,裴邵还不是被困在京城五年。陆戎玉没有去应这话,只是笑起来,说:“放心吧,如今圣上重用我,我在京城过得比在家中好,你不知道,圣上已经另外给我赐了座宅邸,比咱们原先那座更大呢,那宅子里有块地,往后我栽花种草也方便,其实我真的还挺喜欢的,你不用操心我。” 陆楹缓了缓,说:“有些事是我无奈之举,但你在这里我也并不放心。不过事已至此,戎玉你要记住,宫里的是非不要掺合,不要涉及党争,无论是公主还是裴邵,都不要靠得太近。圣上那里你要仔细当差,可以没有功劳,却绝不能有过失,万不能授人以柄,连累鹭州上下。” 陆戎玉郑重应下。 陆楹该走了,她翻身上马,却是往城门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空无一人,沈文芥还没有来。 前日听了公主的建议,陆楹的确装了回头疼脑热,沈文芥也的确在半夜三更驱车赶来了。可是公主也没说装病需要技巧,陆楹没多久就露出了破绽,沈文芥似乎是恼了,后来一整个白日都没搭理她。 眼看她就要离京了,文人的气性可真大。 陆楹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之色,拽着缰绳调转了方向,这时却听身后有马步声渐近。沈文芥的马跑得歪七扭八,险些撞上了陆戎玉,吓得陆戎玉往后避让了好几步。 沈文芥急忙拉停缰绳,翻下马说:“这个给你。” 陆楹看着那个小匣子,“这是什么?” “你拿着就是。”沈文芥别扭地说。 陆楹打开,好大一个金镯子。 然而她的脸当即就耷拉下来了,她猛地将匣子扣上,利落地抛了回去,“你当我是什么?我告诉你,我的确不是公主那样温柔雅致的贵人,但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女子,上回的事是我强迫你在先,事后我也并未以此事相逼,用不着你贿赂我。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呈给御史台的,污不了你的青云路。” 陆戎玉疑惑地问,“上回什么事?” 沈文芥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咬牙说:“谁说这是贿赂了!聘礼,我给你下聘用的!” 陆楹愣住。 陆戎玉也愣住,“啊?你要娶我阿姐?” 沈文芥恨恨地将那匣子重新塞到陆楹手中,说:“我小门小户出身,家中长辈也已经相继离世,没什么积蓄,就这么个镯子是我娘留下的,我自知下聘寒酸了些,你就当我给的定金吧,其他我再想想办法,实在是翰林院清贫,否则……唉算了,只是我暂时不能离京,京中局势尚不明朗,太傅也还在京中,我不能贸然离开,婚事恐怕要往后推一推,你说呢?” 陆楹攥着那匣子,僵硬地点了下头。 她轻轻咳嗽了声,把那匣子塞进袖袋里,强装镇定地说:“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中间卡了一段改了好久,我的错,这章发波红包。 另外抱歉原本是不想大家一直等着才定时间的,但因为有时候经常莫名其妙卡住赶不上更新,那以后我就不定时间了,基本晚上十点还没有更新的话就要过零点了,大家可以隔天再看(鞠躬 (再提前请个假,周三不更新)
第84章 寒风叶落,草木凋敝。 陆楹离开后数日,裴邺也点完了粮马物资,满载而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像是土匪进城般将户部掏了个半空,张吉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他在为明年的开支发愁。算盘拨来拨去,只能能省则省,先上了两封缩减内廷开支的折子,程峥原本想趁鄞王案了结设宴犒劳将士,也被他在早朝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回来。 程峥好好的兴致,也败了下来。 “一场席面而已,你何必惹得圣上不快。”早朝过后刚过午时,可惜今日不出太阳,风吹得蒋则鸣压下了脑袋,说:“年初那会儿鄞王那边打得凶,朝中风向异动你又不是不知道,拖拖拉拉将近一年才把这帮谋逆之臣肃清,他就是想趁着案子了结给那些个三心二意的人敲敲警钟。” 张吉顶着两个黑眼圈,说:“我当然知道,但眼下十月了,年关将近,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再说大捷后该赏的就已经赏过了,再设宴属实没有必要。今年是侥幸度过的,总不能指望着年年都有个武德侯府可以抄吧?” 蒋则鸣也无话可说,侧目道:“冯大人怎么想?” 冯誉心事重重地抬了下眼,“省着吧,指不定还有硬仗要打呢。” 他前两日奏报了乌蒙异动,张吉和蒋则鸣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户部是六部里最特殊的衙门,无论其他各司有什么动作,都绕不开跟户部要钱,冯誉的心事也是张吉的心事,见这两人一脸苦相,蒋则鸣“哎呀”了声,正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前面不远处,内宦匆匆叫住了闻嘉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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