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面色一僵,“我是怕她不信。” “她不得不信。”邓洛书放下茶盏,杯底磕上铺着绸缎的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从收信到赴约,就半个时辰功夫,她来不及去趟尹家村求证。” 阿绵的心怦怦直跳,眼珠一斜,目光扫到身侧的墙,又飞速收回,她有些胆怯,仿佛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内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能行吗?” 邓洛书轻蔑一笑,“没这个胆子,就别享那泼天的富贵。你要是怕,就滚回牢里去,叫那些腌臜泼皮糟践去吧。” 明朝酒楼装潢豪奢,墙面刷了金粉,烛火一照,金灿灿的。 阿绵垂下眼,手掌抚过臀下的坐垫,水滑水滑,平日里舍不得上身的好料子,竟就做成垫子叫人糟蹋。 “客官,您点的炙羊肉。这道菜得趁热吃,凉了可就膻气得难吃喽!”楼里的伙计麻利地上菜,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朝着邓洛书微一颔首。 邓洛书塞给他一锭银,“有劳了。” 伙计咧着嘴退了下去,无声地关上门。 大圆盘中,切成大块的肉丁挂着汁水垒成高山,周圈围了绿花椒点缀。 肉香勾人,阿绵吞了口涎水,这香气,与她先前躲在街角,耗子似的贪婪吸取的香气一模一样。 在此之前,别说坐在这里被人伺候着用饭,单凭一身破烂衣裳,她就连明朝酒楼的大门都没资格进。 而只要能成为秦家的侍妾,这一切,就唾手可得了。 她侧耳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只听隔壁的房门“咚”得响了一声,似乎还有男人喃喃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邓洛书微笑道:“听,来了。” 阿绵敛下眼睫。 乔欢,谁叫你入了秦世卿的眼。 就凭这一点,你就必须死! 她逐渐冷静下来,横贯右脸的伤疤随着肌肉的牵动,弯成一道微笑的形态,像是布偶娃娃上,针脚粗糙的笑脸,诡异又可怕。 吱嘎吱嘎吱嘎—— 隔壁传来怪异的声响。 窗前摆着一张美人榻,大抵是供客人小憩听曲用的,用料都是上等,寻常躺上去,根本不可能发出老掉牙的朽木摇摇欲坠的声音。 不过两息的功夫,阿绵的脸,眼见地红了。 邓洛书勾起一侧唇角,“她害你在牢中受辱,我不过是点了些催情的香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夹了块炙羊肉放入阿绵盘中,“帮你出气。” 吱嘎吱嘎吱嘎吱—— 响个没完。 阿绵红着脸笑道:“冯公子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啊。” 隔壁,不会怜香惜玉的冯六郎被按在美人榻上,脸靠着硬木,挤得变了形,连挣扎求饶的完整句子都说不成,只能发出一连串怪音:“啊嗯嗯啊啊啊呃嗯啊嗯呃——” 花窗大敞,一盏冷茶浇透香炉,散去空气中那股子令人心神荡漾的靡香。 牟迟单腿抵上冯六郎的背,扭住他的胳膊,一拉,让他的脸与木板分离,“刚刚手往哪儿摸呢?” “你个大块头从哪儿冒出来啊啊啊——” 牟迟的膝盖压得他脊柱咯吱响。 乔欢抱臂俯视着冯六郎,“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傍晚收到信后,她便喊了牟迟同来明朝酒楼。 一进门,话还没说,就有眼尖的伙计引她上楼。 牟迟跟的远,伙计没想到他们是一伙的,待到站在雅间门前,隔着琉璃门扇,里头只有几点模糊的光,不似其他雅间明亮。牟迟担心乔欢安危,才上前率先推开了门。 然后—— 冯六郎抱住了他。 “什么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里是本公子订的雅间!本公子的!是你们突然闯了进来,坏了本公子的好事!”冯六郎两眼含泪,“春宵一刻值千金,值千金啊!赔钱,你们赔钱!” 乔欢捂了捂被他吵到的耳朵,“冯公子,敢问,和你私会的是哪家小娘子?” “哪家小娘子?”冯六瞪大了眼睛,“你敢拷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县令,我是县令之子,你敢拷问我唔!” 乔欢给牟迟使了个眼色,后者自腰间掏出个小瓷瓶,捏着冯六的下巴喂了颗药进去。 那是西迟药师炼制而成的秘毒,专门用以驯服不服管的刺头,解药只有西迟王室之人知晓。 “咳咳!你给本公子吃了什么东西?咳咳咳咳——”他抱着嗓子猛咳起来,“你你你,你信不信本公子杀了……呜呜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牟迟咯吱咯吱捏了捏拳头。 乔欢坐下来,单臂搭着桌沿,“祖传配方,独门秘制,就连妙手仙人也解不了的天下剧毒。你要是不说实话,解药免谈。” 冯六嘴硬道:“少在这儿唬人!本公子才不信你有什么劳什子天下剧毒!”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乔欢摊摊手,招呼牟迟道,“走吧,咱们过几日再去县令府吊唁。” 说着便作势要走。 嘴硬是一回事,性命又是另一回事,没想到漂漂亮亮的小娘子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毒心肠,冯六郎霎时惨白了脸,抱住牟迟的胳膊嗷嗷叫道:“说!我说还不行吗!” 以性命相逼,虽有些不择手段,但这一招,对冯六郎这种胆小又惜命的人来说简直屡试不爽。 乔欢重新坐下,“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 冯六点头连连:“懂懂懂!若有半句虚言,我不得好死。快问,问完给解药!” 乔欢:“今夜你为何在此?” 冯六:“会佳人啊!前头不是说了吗?怎么,耳朵聋啦?哎呦!” 牟迟一掌把他拍到了榻上,咯吱一声响。 乔欢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你自己要来,还是有人相邀?” 冯六揉着半张脸道:“我,我有个相好,前两天她说她有个姐妹,长得绝美,听闻本公子英名,自荐前来侍奉枕席……” 乔欢:“她叫什么?” 冯六两眼翻天:“美人儿的芳名岂能随意告诉别人?我不知道。” “我问你你那相好的名字。”乔欢扶额。 “哦……”冯六呆道,“叫云儿。” “云儿?”乔欢蹙眉,“是灯盏商秦家的云儿?” 冯六吊着眼看她:“你知道的还挺多……” 牟迟又是一掌,把他拍正了眼。 乔欢起身道:“云儿半月前便已身故,如何与你厮混?” “死了?”冯六瞪大了眼,像是没听懂乔欢在说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手一拍榻,“不可能!她下午还给我写信来着!” 他跳下榻,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衣裳,“等着,本公子这就回府取信,你拿去比比字迹,就知道本公子有没有撒谎!” 闻言,只觉有什么灵光自脑海一闪,思绪飘渺,抓也抓不住,乱成毛线团。乔欢使了个眼色,牟迟伸臂,拦腰截住了冯六。 两封信,一封送到秦家,一封送到县令府。 约她来的是阿绵,约冯六的人,却是早已亡故的“云儿”。 而云儿确乎与冯六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玉奴自她房中搜到的一封封情意悱恻的信便是证据。 桩桩件件,阿绵与云儿,似乎有什么关联……乔欢忽地眼眸一亮,“冯公子,你且等等再走。” “秦少主,您订的雅间往这边走。” 浸汗的巾子往肩上一搭,跑堂的伙计迎着秦世卿一行人上了楼。 南宫璃长裙微提,边走边道:“宣州虽然地僻,却比我原想的热闹许多。” “比之京都倒还差些。”她的胞弟南宫炽在旁道,“今日一趟走下来,秦家在宣州地界的名声,倒是远出乎我的意料,也难怪三弟结业后一门心思回宣州,秦家家主,确实风光无限啊。” 这人的眉骨极高,两颊又内收的厉害。不论什么神情,统统一副严肃模样,虽是打一个娘胎里生的,却与南宫璃的温柔和善完全不同,叫人觉得十分难以亲近。 秦世卿早已习惯这人南宫炽的说话风格,知道他不过是好胜心强,心却无恶意,即便这话听起来极酸,秦世卿也是一笑了之。 三人在京都念书时便极熟,秦世卿是个好性子,与南宫炽又是拜把子的关系,南宫璃自然不会担心因为弟弟的一句话而惹得秦世卿不快。 她笑了笑,“明朝酒楼,听说炙羊肉不错。要是再添一壶好酒,真叫人恍惚咱们还是在凌霄阁吃酒呢!” 说到酒,秦世卿刚好问了句南宫璃捎来的到底是什么酒,为何乔欢饮了三杯半就醉的一塌糊涂。 南宫璃还没说话,南宫炽抢先答了:“凌霄阁新出的清酒,阿姐故意不说,就是想看你小子尝不尝的出,没想到舌头还挺灵。” 南宫璃接话道:“这酒好喝是好喝,却容易醉人。我上次不过喝了一盏,就醉的忘了家在哪儿,差点闹了笑话。事后想起来,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秦世卿笑道:“能忆起来,还不算太醉。” “什么啊,”南宫璃佯叹一声,“第二日完全想不起来,要到第三日上,才能慢慢忆起醉后干了什么,还不如忘个彻底的好!” 秦世卿笑容一滞,突然停住脚步。 第三日……也就是说,昨晚发生的一切,那场错误的亲吻,最迟明日,乔欢就能全部忆起。 想到昨夜最后的不欢而散,秦世卿一阵心慌,仿佛一捧清水在手,他努力收拢五指,却依旧阻止不了指缝间的流逝。 “表哥。”突然,楼梯口传来邓洛书的声音,“你也来用膳吗?好巧啊。” 说罢,不待秦世卿回答,她忽而蹙眉,面露忧色,看向身后的琉璃门扇。 “表哥,你有瞧见欢娘子吗?我方才,好似听见了欢娘子的呼救声。” 心内一下子揪紧,秦世卿快走两步,刚想问邓洛书是在何处听见,便听楼下传来一声怒吼。 “乔欢人在哪儿!” 由于他的声音实在太大,霎时间,明朝酒楼鸦雀无声。 只见秦世琛出现在众人面前,怒气冲冲。 第40章 人空瘦(五) 秦家主,要成婚了。 乍见秦世琛,邓洛书心下一惊,心道这瘟神如何来了? 秦世卿全副身心放在“乔欢”二字上,他知秦世琛对乔欢心思不纯,眼下如此失态,怕不是真出了大事,心内愈发焦急。 便在此时,琉璃门扇从内打开,“何人在吵啊!” 只见冯六两手叉腰,一侧脸颊似有淡红的掌印,衣襟松垮,露出半片胸膛,三道红痕一下跃入众人眼中,如秦世琛这般万花丛中风流惯了的,一眼就看出红痕的来历。 无声的怒火在秦世琛眼中腾跃而起。 对上秦世琛吃人的眼神,冯六脑袋一缩,手忙脚乱把衣襟拢好,顺带在心里偷偷骂了句乔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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