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公主满腔悲怆,又厉声道:“父皇!你好狠的心!那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可她的尸体被送回来之时,你看不到她身上那么多腐烂的伤口吗?!她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可那么多华美的绫罗,也盖不住那些骇人的伤口啊,这么多年,她的冤魂都不得安宁,父皇,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坐享江山?!” 庆阳公主声声啼血,淑妃明知她是错的,却听得泪流满面,她凄凄看着景德帝,“陛下,这、这一切是真的吗……” “乱、乱臣贼子!根本不是这样!是那古越族自己占据了天险之地,是他们先自己不愿离开族地的,你休要欲加之罪!宁阳是朕最爱的孩子,朕怎么可能不爱她?你这逆女,这不过是你闹出这么多祸端的借口,你……” 景德帝颤声叱骂,身子也左摇右晃起来,淑妃一把将他扶住,关切的话却再难出口,她只看向庆阳公主,道:“殿下,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又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父亲?这不是你如此作恶多端的理由啊!” 庆阳公主冷笑连连,“是这世道逼我的!逼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只能去信那邪道天尊,逼我……逼我个个害死自己的兄长,只有他们都死了,死绝了,才有我的一丁点儿机会,如果我生来就有争储的权力,我又怎会走上今日这一步?!宁阳姐姐已经够厉害够大义了,可她得到了什么?!父皇,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父亲!” 此言句句诛心,景德帝牙关咯咯作响,再也支撑不住地往身后倒去。 淑妃和于世忠忙搀住他,便见他瘫倒在地后,指尖依旧颤颤巍巍地指向庆阳,似乎有千万句叱骂难出口,待看到李策站在庆阳近前之时,他又道:“李策,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此等乱臣贼子,你还不杀了她?!” 满场众人早就迷惑李策为何不怕庆阳公主,只有姜离和裴晏一脸沉痛地看着他。 李策看着景德帝,忽然问:“陛下,您还记得我父王吗?” 景德帝面色青白,眼底更有一瞬茫然,李策凉声道:“我的父亲啊,替您平三王之乱的父亲,是如何死在了您的毒酒之下,您都不记得了吗?” 景德帝混浊的眸子圆瞪,李策又道:“我父亲和当年的清河王是至交,他不过是对那些妇孺下不去手,便被您怀恨在心,就在他以为他一腔赤胆忠心,能成为您左膀右臂之时,您还是对他动了杀心” 李策素来纨绔,嬉笑怒骂才是他,此刻他的神色却格外苍凉,“这便是您的帝王之心啊,在您的心里,天家没有兄弟,没有父子没有父女,而那些被误杀,被冤杀的朝官与百姓,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您签发的御令之下……” 他猝然一笑,“这难道不也是你为君不明吗?” 李同尘惊痛地看着他,“寄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快过来” 景德帝手背上青 筋毕露,气得神志都失了大半,他断断续续道:“来人!拿、拿下他们,不论死活,调箭手来,拿下他们他、还有他们,全是乱臣贼子!” 景德帝怒到极点,甚至指向裴晏,“他母亲,还有他母亲” 姜离面色大变,但裴晏听见这话却似乎并无意外,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寒芒过处,映出他愈发冷冽的眉眼。 “陛下,臣知道,臣的母亲这些年一直心怀恨意,实在罪无可恕。既如此,请陛下褫夺她郡主封号,褫夺裴氏国公爵位” 微微一顿,他又道:“母过子偿,请陛下将臣贬为庶人,臣愿意带着母亲和祖父、祖母,永世不踏入长安城一步,请陛下允准。” 景德帝一愣,“永不踏入长安一步?你……连你也……你可知朕对你寄予多大的期望!朕把你当做你父亲一般,你离开长安,与叛朕何异?!” 景德帝竟像真的伤心了,又道:“你、你母亲有罪,你身为刑狱官,只需惩治你母亲便是,朕、朕不兴株连的,不会将你视为乱臣……” 裴晏深深地看着苍老的帝王,压抑多年,他这一刻终于忍不住问:“若陛下真能做到,那臣想问问陛下,臣的父亲当年何罪之有?” 裴晏一顿,凉声道:“今日之后陛下不会信臣,万方之罪,臣白身以偿,适才,臣的母亲已离开长安,也请陛下念在裴氏世代忠良,准臣所请。” 一听高阳郡主竟被裴晏私自送走了,景德帝唯一一点不忍也散的干干净。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怎敢?!你父亲,你父亲是自讨苦吃,他本不用娶你母亲的,是他自己不听朕的话罢了……” 景德帝怒意勃然,指着裴晏的手都颤抖起来,“若、若是你父亲在此,他一定不敢对朕说这些!他一定不会背叛朕!” 裴晏听着,眼底生出痛色来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陛下,臣不是臣的父亲。” 他握紧三尺长剑,一声比一声决然,“臣效忠陛下,难绝不会任陛下处置,如今邪道真相道尽,臣临别之际,只一愿恳求陛下,若陛下还记得沈栋沈大人的治水之功,请您下诏为沈大人雪冤吧。” 微微一顿,他怆然道:“沈大人之子沈渡,早已死在和姚宪那场大战之中,后来种种,不过是那场旧案中的遗孤,想为所有冤魂昭雪罢了,陛下一日不雪冤,便一日会有人前赴后继为他们正名,陛下,公道自在人心,为了陛下身后之名,请陛下仁明。” 景德帝没听明白,站在旁的姚璋忽然色变。 他紧紧盯着裴晏,又去打量他的身段与拿剑的姿态,某一刻,他悚然道:“那一夜,在城南的是你?!沈渡若一早就死了,那后来江湖上的沧浪阁主是谁?长安城的人又是谁?” 姚璋越想越笃定,想到这大半年来,竟日日与大理寺一同追查小魔教,他也怒从心头起,“是你……只能是你,裴世子,你好大的胆子!” 宁珏站在不远处,惊得下巴快掉在地上,景德帝亦眼瞪如铃,“什么?竟是你?!” 一种更大的背叛之感袭上景德帝心头,“你……原来你这些年一直在对朕阳奉阴违,裴晏,连你也要做乱臣贼子?!” 看着裴晏手中长剑,他怒道:“你以为你武功高绝,便能走得脱吗?!” 不仅景德帝不想让裴晏全身而退,姚璋更不能忍受裴晏戏耍他,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咬牙道:“既然你代替了他,那就连杀父之仇,也一并替他还了吧!” 见姚璋要提刀而上,看戏良久的庆阳公主笑了起来,“真是一场好戏啊,裴晏,算你还有两分血性,父皇,连你最喜爱的小辈也不愿效忠于你,你好可怜啊,看看你身边之人,淑妃,德王,她们哪一个知道你的真面目之后还能真心爱戴你孝敬你?” 景德帝气的面色青紫,但这话一出,他竟然真的去看淑妃和德王,这份猜忌大喇喇地浮现在他脸上,淑妃和德王一时不知所措。 德王忙道:“庆阳,如今你已大势已去,你休想挑拨离间” 庆阳公主忽然看向景德帝身后,一笑道:“我的确算是大势已去了,不过,你们也捞不到好,我便是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她说至此,面色狰狞起来,“还等什么?!” 此言一出,景德帝身后,万寿楼一楼大殿之中,那两个侍立已久的朱袍祭师忽然动了,姜离站在裴晏身边,惊声道:“佛像里有古怪,快走!!” 她的话音未落,两道破空声骤然响起,下一刻,只见两支冷箭飞射而来,越过景德帝的头顶,直直射入了大殿之中,箭锋穿胸而过,两个祭师的手还未碰到金佛身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庆阳公主和袁兴武面色大变,李策也震惊至极,他们看一眼冷箭来处,下一刻,庆阳公主喊道:“袁兴武” 此声一落,那本来护着庆阳公主的袁兴武面露凶光,竟朝着万寿楼楼门而去。 姜离喝道:“快阻止他!他们在楼里藏了伏火雷!!” 满场惊骇之声,而几乎是瞬间,裴晏飞身而上,姚璋反应过来,也立刻抢上前去。 袁兴武被拦住去路之时,又几支冷箭飞贯而来,庆阳闪身躲避,但“嗤”的两声闷响,驸马宁烁和李策都中箭倒在了地上。 “驸马”庆阳急喝一声扑了上去。 四周的羽林卫见状,纷纷冲了上来,没了宁烁和袁兴武,李策本就不会武,庆阳纵然会些刀剑之功,却也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刀锋架在了她脖颈上。 宁烁注意力都在庆阳身上,此刻后背中箭,穿心而过,瞬间吐血不止。 庆阳抱着宁烁,看看右肩中箭的李策,再看着袁兴武也在裴晏和姚璋剑下步步后退,一时愤恨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离,“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最后一步,我本来就差最后一步了” 姜离满是沉痛地看着李策,“这就是我为什么排除了德王的缘故” 姜离言毕,转而看向李同尘,“同尘,你幼时玩焰火生疹,乃是不服焰火中的硝石,那日你说你摆弄释迦摩尼十大弟子佛像之后,颈上又生了疹子,我当时不觉什么,可就在今夜,我看到了此处燃放焰火,忽然想起你生疹子,一下令我想通了所有关窍!” 姜离面色复杂地看向景德帝和德王,“适才说的不错,太子谋逆,看起来最大的受益之人应是德王,可若今日德王殿下要与陛下一同登上万寿楼,若他们登楼后,一楼的伏火雷引爆,届时万寿楼倾塌,陛下与德王葬身于此,那到时候得利之人,便只能是有宁阳公主之姿的庆阳殿下了,而近日巡防营抓到了不少太子余孽,届时,只需将这一切推到那些余孽的头上,这大周,便真的可以改朝换代了。” 姜离这一言,便等于揭开了所有谜团,而庆阳公主又恨又恼地瞪着她,“可恨!实在可恨!当年你为何没有死在登仙极乐楼?!这一切全是因你而起,全被你毁了,最后一步,我就差这最后一步啊” 章牧之早已冲入一楼佛殿之中,这时,他快步而出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万寿楼西北面的五座佛像之中藏有硝石,应是伏火雷无错,其引火处就在阿难佛的身后,属下们已经将佛龛拆下来了。” 楼外众人听得背脊发凉,一旦这楼中引爆,万寿楼塌,除了楼中之人,楼下众人不知内情者,只怕也难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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