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江渡头,弯月挂在江水尽头。 初五这天夜里有大集,集会上有各种摊贩在渡头贩售物什,有的卖玉器,有的卖墓里的玩意儿,也有少男在卖身葬父的。 洛长安从老渔夫手里高价买入了一艘民船,她坐在船头甲板上,江风有些大,她的额际发丝被吹得有些凌乱。 初秋里夜里天凉了,她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青色披风,披风底下仍穿着一件素色的男衫,男装出行方便的很,她将披风帽子压下来,一张小脸基本掩在帽子底下,一盏昏黄的烛火小灯在她脚边的小几上,她这艘小船上摆着不少古玩和坠子,梅姑姑自凶手腰里拽下来的玉坠子是红绳子编起来的如意结,下面缀着一枚四方的玉佩,上面有个百灵鸟的形状。 有不少人过来买她的东西,洛长安心思不在售卖物什赚钱,见客人来问的都是非重点物什,她随口开个高价譬如一万两银子就把人打发走了,临走给她留下一句你怎么不去抢啊,她也不急不躁,只笑笑地看着顾客走人。 直到入夜,一道黑影轻飘飘落在她的小船上,那人矮了身子来问她话,“你这里都有什么玉器?” 洛长安闻声,觉得耳熟,都是皇宫里高层混的,这些人谁不知道谁啊,她便抬起头来,昏黄的烛火下,看见了司良那俊秀清冷的眉目,的确有几分帝君的风采,连带着身型也像,怪不得很多重要任务由他当替身分身,她沉声道:“都在船体摆着,客官自己挑吧。” 司良将她的物品打量了一番,没有他要的,他递出了一张图画,“船家可见过图上的坠子?” 洛长安打眼看了看那坠子图,正是自己袖中的那刻着百灵鸟的如意结坠子,她轻声道:“这个坠子我见过,是一个姑娘说身上盘缠不够回家,把它卖给我了。后来又被另外一个姑娘买走了。卖给我东西那个姑娘留了名字给我,说她会来赎回去的。麻烦了,我看她一直没来赎,我又死了姑姑,急需用钱入殓安葬,所以就卖了。你找这坠子有事吗?” “我找的不是坠子。”司良眉眼微微眯了,“我找卖给你坠子那姑娘。” 洛长安一怔,那刺了梅姑姑十四剑的人,真的是帝君的人,找她的目的是来补刀的吗,把她也捅十四剑让她再死一回?好歹她是他的女主子啊,他去年二十五生日,她送了套宅子给他庆生的,没有怠慢他,一点良心没有吗,“哦,那我这里不卖姑娘。” 司良声音竟有几分颤了,“她不是留了名字给你?可否将她名字给我看一下。” 洛长安立起身来,“这个,我看出来了,这姑娘的名字你特别想知道。十万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司良没有犹豫,自衣襟里掏出了十张万两银票递给了洛长安,“带我去看她的名字。” 于是,洛长安便将银票收下了,“这边来吧,随我进船内舱。” 说着,便引着司良进了船舱之内,她来到舱内的柜子跟前,将事先准备好的写着洛长安名字的典当字书拿了出来,自桌上滑到了司良的面前。 司良将那字书拿起,看见纸上的‘洛长安’三字,登时声音哽住了,情绪也并不轻松,只问:“这位姑娘将玉坠子卖给你的时候,她...可还好?我是说身体状况。安康吗。” 洛长安听着司良这种介于激动和狂喜的语气,有不少不解,“没注意。” “你可知她朝什么方向去了?”司良沉声道:“我的一位极重要的人,在找她!若你能提供线索,银两都好说!” “司良。”洛长安缓缓退了几步,她边退,旁边自船舱四方便有人使轻功轻飘飘落在船舱之内,细看之下竟是夜鹰、秋颜、嫪擎、康庄等一同效忠帝君的人,洛长安退到这几员大将之后,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自己带着半张面具的面颊,她的笑容有些凄美嗜血,“想知道我好不好,你当亲眼看看我的脸,大火烧得我疼得很啊,我嗓音...好听吗。” 洛长安说着,便将自己的面具除下,露出了左边那半张毁容的脸颊,那婴儿巴掌大小的疤痕如烙印般将众人的记忆都拉回了那场漫天大火! 司良见了洛长安,大惊之下,竟如释重负,似乎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很久了,他舒口气,便单膝跪在了洛长安面前,“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洛长安冷笑,“你仍知我是皇后!那日在画舫说要亲自送我上路的也是你啊!” “自秋颜大张旗鼓地戴了那玉坠子,属下便知道那是引属下出来的。属下知道是计,仍来了,属下来是求死的。” 说着,司良将腰间长剑自剑柄抽了出来,双手将剑举过头顶,“娘娘请杀了我。属下领罪。借着那场南风,那装着干草的渔船,那燃着渔船的烛火,那刺了嫪梅十四剑的人,那将皇后逼到跳江生死不明的人,都是我!嫪擎,你动手,为皇后,为你家姐,报仇!司良,半年来深受心理折磨,求速死解脱!” 帝千傲便在这时登上了这艘在时江浅水处泊着的小船,司良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耳中,坐实了他的背叛之名。好极了! 而这艘在时江上飘摇的小船船舱内,有他半年不见的妻子,他脑海中划过娇妻种种承欢时的娇态,推开这门,就见着了,心如被紧紧攥住,紧张了。
第384章 七个月了,属实... “司良,你弑杀皇后,是该死!我家姐的仇,我也该报!”嫪擎血红着眸子,一把接过司良手中剑,照着头劈下,临到额头便停了下来,这是帝君影子,平日都较咱们有身份,竟下不去手,他将剑扔落在地,厉声道:“大家不是好兄弟,说好了守护帝君和皇后的吗!你如何反了!帝后待咱们不好吗?!为什么入新都前用生死拆散帝后?!” 司良拳头紧紧攥着,狭长的眸子里有液体忍着不肯落下,“剩下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了。” 洛长安微微蹙眉,他在保护着谁,她一定要逼出来那人。但逼此人开口,难度仅次于逼帝君开口,此人根本不怕死,无所畏惧。 秋颜劝道:“司良,你可是被威逼利诱了?可是有苦衷?再有苦衷,皇后娘娘也已经成如今模样,梅官也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你大错特错了!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原谅你的!你千不该万不该!” 康庄气的砸船体,直砸的船舱上的浮灰簌簌直落,“你可是帝君的影子啊!考虑过帝君的感受吗!你亲口告诉了帝君皇后殁了,帝君对此深信不疑。结果,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帝君会被你气死的!” 砰-- 船舱老旧的木门被由外面推开了。 帝千傲举步将龙靴迈入船舱之内,视线扫视众人。 众人皆为帝君冷怒的视线而一懔。 洛长安心头狠狠一撞,帝君...来了。 司良紧紧闭了下眼睛,终于...还是以叛徒之名面对主子了。 帝千傲冷冷凝了一眼司良,司良为之震颤,帝君的眼神已经令他愧疚入骨!那是赐他身份地位名誉以及尊严的帝君啊!那是将他从无名小卒扶起来成为其心腹分身的帝君啊! 帝千傲没有理会司良,他控得住司良,司良是来求死的,不急一时。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先...看一看。 他最终将视线落在被秋颜等人护在身后的洛长安的身上,昏黄的光线下不能看清她模样。连带着着昏黄的烛火都惹他不如意了。 洛长安的心脏如漏了一拍,缓缓地加速跳动着,因帝千傲望来的浓烈的视线而心中收紧,她下意识忙将面具戴在脸上,动作间充满了狼狈,她也忙将披风戴在头上,将小脸也掩住了,他...他知道她是她了吗,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呢。 还没有! 洛长安觉得戴着面具戴着帽子还不够,她索性不住地往后退,退到靠着船体之处无路可退了,她干脆背过身面对着船壁,她面容丑陋,嗓音刺耳,她害怕面对完美无缺的帝君,害怕面对她的丈夫,天啊,他后宫裙带都是美丽的。独我不好看了,独我说话声音也不悦耳了,自卑到尘埃里了。 帝千傲缓步踱向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的...人,他的脚步声仿佛越靠近,越加剧着她的紧张,来到她身后,他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她身子明显地为之一僵,他将她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显然她并不愿转过来,他使了些力,他去掉她头上的青色的披风帽子,她垂着头,低到不能再低了,她像个傻瓜一样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落。 帝千傲捏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她却垂着眸子不肯看他,他颤声嗓子道:“叫相公。” 相公二字,使洛长安如得到了某种情感催化,眼泪瞬时决堤了,哽着嗓子,倔强地不说话,委屈的嘴角轻轻地颤着,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或许因他身上穿着她亲做的衣服,让她又险些丢了骨气了。说明他心里还...有一些她的位置吗... 帝千傲用拇指腹摩挲着她那柔软红润的唇瓣,身体每一处都被调动起来了,“回来一个月了。问你两回,都不肯说实话。收拾完这里,朕和你慢慢谈吧。许是该问第三回,真姓沈么。” 洛长安仍不与他说话,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灼烧得他浑身都滚烫了。 帝千傲低声道:“回答朕,一个字也好。快!起码,先听一听声音得些微缓解...也好。” 洛长安别开面颊,不想让他听她的声音了,谁都可以听,独不想让他听了。 帝千傲的手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发丝,以及她那面具,洛长安防备地压上自己的面具,生怕他把它除下了。 “好,夜还长,朕有时间教你开口和朕说话的。”帝千傲仔细看了看洛长安,只觉瘦成个鹌鹑了,实在是心疼炸了,他将那赤红色的玉镯子套在洛长安的手腕上,“时江渡口丢下的,时江渡口戴上。” 洛长安看着这玉镯子,便想起来画舫大火那日和他在渡口走动逛着集市,看上这玉镯子时,他拿起她手帮她戴在腕上时的美好的场景,如今只觉沧海桑田。滋味苦涩,她摸着这玉镯子,心中滋味万千。 “乖,把玉坠子给朕。司良是朕的人,你们不能使他开口,朕可以。”帝千傲对洛长安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那种温温有礼之态,与那日在九溪殿疯狂一般的他判若两人。 洛长安从袖中拿出那玉坠子递给了帝千傲,他接玉坠子时将她手一并攥了,她忙将手抽回去,只余了玉坠子在他手里。 帝千傲捻了捻仍有她余温的玉坠子,如握着她温软的身子,而后将玉坠子放在桌案上,推给单膝跪地的司良,“在场都是自己人,割血结盟的兄弟。司良,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朕只问你一次,仍认朕这个主子吗?” 司良登时泪目,沉声道:“可以不认父母,不能不认您!十七年的栽培之恩,司良没齿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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