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诚礼貌道:“其实贫僧现在住的就不错,左右宅子不过是身外之物,贫僧只求能安身便好。” 洪度笑起来:“活佛不愧是活佛,果真豁达通透,慈悲为怀。” 慧诚摇摇头:“大人谬赞,贫僧修行佛法尚浅,实在称不起佛。” “哪里的话。” 洪度佯装起不悦:“如今活佛事迹全京城皆已传遍,我们工部人人敬您为佛,今日更是全部人聚在此,只为一睹活佛尊容。” “?” 慧诚看着眼前稀稀拉拉几个人,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全部人?” 洪度理所当然:“是啊。” 顺便看了看自己身后几个半死不活的手下,笑道:“六部里面我们已经算多的了。” 其他几个,除了那个没什么用的礼部人比他们多外,剩下的人数皆少于他们。 不是不给官职。 而是很多官职空着,没人做。 近几年科举考上来的人宁愿下地方做个县令,都不愿留京。 所以六部现在到处都缺人。 像刑部,尚书淮准已经沦落到要自己下监狱审犯人了。 最惨的吏部,别说尚书,侍郎都只剩了硕果仅存的一个——听说最近还瘫了事,很可能明天人就没了。 他们工部能苟全性命于乱世至今,还有这个人数规模,实属不易。 洪度兴奋道:“如今活佛声名传出,朝中大臣皆言,自此之后很可能上朝前不必再同家人交代后事了。” 说完,他撸起袖子,露出腕间一串佛珠来:“佛祖保佑!” 又拨开衣领,露出胸口一串佛珠。 最后撩开外裳,就见他衣袍里用金线密密麻麻绣着的全是“卍”。 “……”慧诚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此虔诚的信徒,他在白马寺的时候都未曾见过。 然而再向洪度背后看过去,他那群稀稀拉拉的手下们此刻也精神抖擞起来,纷纷给慧诚亮出佛珠。 洪度笑得谄媚:“活佛,今日我等全员聚集于此,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慧诚双手合十:“大人请讲。” 洪度亦双手合十,诚恳道:“请活佛为我等手中佛珠开光。” ………………………………………………………… 用了午膳后,谢清韵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处理奏折,而是手里盘上一串佛珠,朝静心殿去了。 昨日那和尚叫她想听讲经今日早些去,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听听那个和尚到底都讲些什么。 只是今日谢清韵到的时候,静心殿里不同昨日,空荡荡的。 里面也未传出讲经的声音。 推门进去,就看见昨日那和尚在独自打坐。 阳光透过窗口打在他脸上,如玉般通透。 似乎是感觉到谢清韵的到来,天僧睫毛微颤,缓缓睁眼。 “今日怎么没有讲经?”谢清韵问。 天僧道:“昨日陛下将宫人们吓到了。” 呵。还怪上她了。 谢清韵颇为随意:“朕这不是来了么?” “时间刚刚好,你若讲,便讲给朕听吧。” 她走过去坐在昨日的木椅上,摆出要听经的架势。 谁知天僧却闭起了眼,摇摇头:“陛下的心不诚。” 不是真心想听,只为找茬而来。 所以他不讲。 谢清韵笑了。 她走过去,半蹲在天僧面前,指甲从下至上缓缓划过僧袍,直至天僧的脖颈处。 谢清韵微微用力,指甲前端的银月便嵌进了天僧肉里。 “朕可以立刻杀了你,信么?”谢清韵声音轻轻。 天僧睁开眼,眸光沉如水,平静幽深。 “好。”他道。 他自有他的坚持。 谢清韵手微松,对于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和尚提起几分兴趣。 “你可是当真连死都不怕?” 天僧道:“非也。” “若不怕死,便不知生之可贵。” “只是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若心无所定,则生灭去来,始终了无所得。” “……”谢清韵哦一声,对他这一套说辞兴趣不大。 她收回手:“给朕讲经。” 天僧摇摇头:“陛下心不诚。” 谢清韵心头刚压下去的杀意再一次被提了起来。 只是这和尚不怕死。 谢清韵望着天僧,冥思苦想,突然想出个好办法。 她一点点凑近天僧,直到鼻尖几乎与他相碰。 “都说和尚不得近女色。” “若今日你不与朕讲经……” 谢清韵的威胁明晃晃:“那朕便……” “亲到你讲为止。”
第二十二章 人间酒 “……” 谢清韵说完,好整以暇等着看和尚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惜并没有。 天僧依旧淡淡:“我身终从变灭,陛下所见不过此时皮囊,即便肌肤相亲,又能何如。” 妈的,这死秃驴倒是豁达。 谢清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和尚。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忤逆她。 谢清韵笑了。 有趣。 她走出门去,与候在门口的天盛说了两句话,很快又进回屋中,坐在木椅上。 谢清韵很有耐心。 玩游戏的时候,她一向有耐心。 不多时,就见几个宫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整齐站在谢清韵和天僧面前。 这群宫人里有太监也有宫女,都很年轻,脸上皆挂着惶恐,如掉落陷阱任人宰割的兔子。 谢清韵走过去,从托盘上取下一碟炖肉,端到天僧面前。 谢清韵将盘子放在地上:“来,尝尝看。”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谢清韵愈发透出一丝兴奋来。 她托腮道:“高僧不吃,便是不喜,高僧不喜,朕就将那个端了肉来的宫人杀掉。” 谢清韵嫣然一笑,真诚又甜美:“高僧说好不好?” 天僧睁开眼:“陛下……” 谢清韵食指在嘴角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摇摇头,温声细语:“高僧只消说吃与不吃。” 天僧看了眼盘中肉。 谢清韵递过一双筷子,耐心等待。 直到天僧将她手中筷子接过,夹起肉吃了一口。 谢清韵终于满意笑了。 她伸手拍了拍天僧的头。 “这才乖。” 她再度起身,从托盘里端来一盘乳鸽,依样放于天僧面前:“再尝尝这个。” 这一次天僧没再试图开口说话,直接夹起肉来放进口中。 谢清韵最后端来一碗酒:“试试看我们人间的清酒。” 天僧将碗端起要饮,谁知酒刚入喉,便呛得他咳起来。 入口的酒也尽数被吐出来。 酒太烈,这样呛上一口,天僧此刻双眼泛红,看上去少了三分清冷,多出一分人间气。 谢清韵唉了声,用衣袖轻柔为他拭去洒落的酒:“怎么如此不小心。” 她问:“可尝出什么味道了?” 天僧道:“辣。” 谢清韵抿嘴笑:“你看,我们人间的清酒便是这样,将一整个人生都裹了进去,只留待一瞬的品尝。” 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谢清韵低头欣赏着吃过肉喝过酒后有些狼狈的天僧。 “朕还会再来的。”她道。 天僧闭了闭眼,随着眼中红血丝消下,他的脸色也再度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一粒石子投入,涟漪过后了无痕。 谢清韵盯着他看,愈发觉得他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美玉。 无比吸引人。 让人忍不住想将他驯化,将他打磨干净。 不留任何棱角。 谢清韵微微俯身:“不知像这样长久以往下去,高僧还能坚持多久呢?” “不若还了俗,入朕的后宫如何?”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 天僧却道:“我不曾犯戒,何来坚持?” 佛不食肉,且以食肉为戒,却愿意割下自己的肉喂食肉之鹰,为何? 佛法博大,虽有戒律,却皆以尊重生命为先。 不以己束人,亦不以戒束己。 谢清韵若有所思,半晌笑道:“高僧真是通透。” “只是高僧若以为朕就只有这么点手段的话,便是小瞧朕了。” 谢清韵微微笑:“不急,咱们来日方长呢。” 说罢,准备回御书房继续批折子。 天僧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什么?” “陛下,放下执念吧。” 天僧抬眼,眼底是一片澄澈清明。 谢清韵看着天僧,无动于衷,只是眼神一点点冰冷下去。 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回御书房的一路上,谢清韵周身气压都持续着低沉。 吓得天盛一句话没敢说。 他知道谢清韵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而比不听话的人更讨厌的,是劝她放下的人。 天盛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她当年有多么喜欢,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毕竟当年那件事…… 天盛忍不住自己掐了自己一把。 不敢想。不敢想。 ………………………………………………………… “不可能。”慧诚斩钉截铁。 “是真的。”洪度表情诚恳,就差对天发誓。 “如今陛下疑心病重,皆由此事起。” 洪度叹了口气:“想当年先皇慈善,太子仁孝,陛下聪慧,群臣众心归一,是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啊。” 慧诚怀疑地盯着他:“既然那时候的天下如此太平繁盛,陛下又怎会……怎会……” 他实在说不出口那四个字。 说出来就是对他心中最完美的人的亵渎。 在慧诚心里,那人纵使嗜杀,亦始终圣洁如神祇。 “可她到底是做了!”洪度痛心疾首。 “弑父杀兄,这是她当年在大殿之上亲口承认的!” 慧诚忍不住辩白:“陛下年幼登基,你也说那时的皇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敢问在这样的生活下,尚且年幼的陛下究竟有什么理由谋逆?” “自然是因为先皇后。” 洪度叹了口气:“先皇后去世,给陛下带来的打击巨大,而未能施以援手导致皇后薨逝的先皇,便由此被陛下恨上了。” “先皇后是如何薨逝的?”慧诚问。 洪度却住了嘴。 “不可说。”他一脸惶恐。 那件事带来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在了所有人骨子里,纵使身旁无人,亦不敢说。 更何况锦衣卫无处不在,万一被听到,他们工部全都要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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