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在她对面的杌子上坐下,闻之摇头,不赞同道:“那也得爱惜着些,且甘神医离开之前说过,你身体受损严重,一定要好好养护。” 甘立泉走了。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唐兮便放他离开。 他本是要将甘祈一同带走,可甘祈不愿,十年的地宫磨炼,造就了他的野心,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上京城,离开权力的中心。 奇迹般的,甘立泉并未强求他,明知他留在上京城凶险万分,却也尊重他的意愿,独自一人,携上药箱,四海云游。 走之前,他将解毒所需药草,剂量,详细的写在药方上,交给唐兮。确保只要是个大夫,就能依照药方制造出解药来。 唐兮如今还未将解药的秘密公开,她在等一个绝佳时机。 且她知道,这个时机已经不远了。 两人又聊了些,便近午时,唐兮留他在兮语阁吃午饭。 饭罢,唐佑便告辞离开。 唐兮知他最近很忙,便也不做挽留。 如今唐佑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显赫,远远摆脱往日贤昌伯之子的称谓,追随在他身后的官员越来越多,形成与俞珉对抗之势。此外,他还要管理唐家遍布大煜的各种产业,每月的初一,初二,各地掌柜都会将本月的账目本送过来,他都要一一过目,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但即便如此,他也总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唐兮。 而唐贤昌,整日待在福熙阁的方寸之地,也不出来,只有孟阿兰会日日去看望他。 如今的孟阿兰,已经成了贤昌伯爵府的当家主母,她做的丝毫不比孙婉容差,将整个府内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七个月了,临盆在即,唐兮每每去看望她,她脸上洋溢着的都是要做母亲的幸福微笑。唐兮给她找了几个上京城最好的产婆,一同住在雀羽阁,以备不时之需。
第308章 雷戎,死了 年前的繁荣热闹,如过眼云烟,虚幻而不真实。 唐兮享受且珍惜着这样的生活,却也清楚,这只不过是暴雨来前的宁静,平静无波的湖面底下,蕴藏着即将掀翻天地的惊涛骇浪。 临近除夕夜,兮语阁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唐兮正伏于书案前作画。 笔下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照亮世间所有的黑暗,唇畔带着矜持的笑,梳着上京城当下最流行的盘发,珠钗点缀,俏皮中不失端庄,华贵中不失温柔。 窗骤然一响,夹进一股冷风又倏然合上,唐兮眸光锐利,警惕抬眸望去,看到是任桑,她蹙了下眉,复又垂下头去,继续完成未完成的画作。 任桑依旧是一身黑袍,银质面具,走近几步,目光随意扫向她笔下的画,待看清画中人,有一瞬间的怔愣。 唐兮并未察觉,勾勒着笔下少女的裙裾,出声道:“雁门大人有事?” 默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复。 唐兮也不急,平稳落笔,当他不存在。 火盆中的火舌跳动,将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雷戎,死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碳火的滋滋声也不复存在。 笔尖下,朱砂滴落到画纸上,正巧洇在少女的红唇,凌虐而破碎。 “怎么会?”唐兮下意识否认。 他明明两日前还来找过她,还和她借走了她的那柄佩剑—— 佩剑!? 唐兮瞳孔骤然紧缩。 任桑抬步上前,将一柄长剑横放在她的案前。 唐兮僵硬的垂下眸去,待触及到那乌青粗糙的剑柄,她眼睛一刺,泪差一点流淌而出。 这剑,便是两日前,雷戎向她借走的。 “他自戕于此剑,了结在唐兮的衣冠冢下。”任桑的声音冷漠而又坚硬,如尖锐的刺一般,刺在唐兮的心口。 仿佛要滴出血来,痛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为什么,小兮死在她的剑下,他也要死在她的剑下! 为什么,他们要让她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为什么……明明他的毒已解,可以像他曾经在地宫里说得那样,玩遍大江南北…… “为什么……”她喃喃道,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任桑,眼睛干涩暗淡,如同一汪死水,流淌不出一点眼泪。 任桑望着她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沉默了良久,他轻道:“他心早已随小兮而去,能坚持这么久,只是为了完成小兮临终前对他的嘱咐……”他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助你报仇。” 唐兮身躯冰凉,仰望着他,愕然,“我不知道这件事。” “小兮担心你不会接受,并没有告诉你。”回忆起已逝的唐兮,任桑声音有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度,“她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恐怕坚持不到最后,她便开始安排以后的事情。” “她知你恨宁阎锡,日后一定会找宁阎锡报仇,她也知雷戎对她情深入骨,她走后,雷戎恐会追随她而去。所以她在与你一起上擂台之前,交代雷戎,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他都要助你报仇,不可食言。”
第309章 葬 “雷戎并不知道这是小兮的遗嘱,欣然应允。” 唐兮眼眶通红。 “杀手考核之后,雷戎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他知道,只要有了解药,你想报复宁阎锡,轻而易举。” “他找了许久,却没有找到一点头绪,于是他开始跟踪宁阎锡,摸到了宁阎锡秘密制作解药的地方,他要找药方,却无意间看见宁阎锡在药草中混入自己的血液。” “宁阎锡很快察觉了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恐要暴露,便顺带拿走了三十颗解药,至此离开永夜阁。” 唐兮睫毛轻颤,所以他叛逃,并不是因为不想受永夜阁的控制,而是被逼无奈。 雷戎继续道,“他没有找到完整的药方,却听说你身边的那个神医配出了解药,仅缺一味药引,他想到了那日看见的一幕,便引你出来,告诉你药引恐怕是你身上的血。” 唐兮脑海里浮现出在醉花楼时,那个慵懒地倚靠在朱漆栏杆上的红衣少年,托着酒盏,一双狐狸眼笑得没心没肺。 “解药制成,便算是完成了小兮的夙愿。”任桑声音落寞。 唐兮苦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追随她而去,哪怕是死法,也要选择和她一样。 “他,葬在了哪里?”唐兮艰难地问。 “小兮身边。” 上京城外,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小丘,葬在上面,能看到上京城的万家灯火。 那里是他们三人一同为小兮选的家。 或许在当时,他便已经将那处地方,作为日后的归宿。 两人骑行半个时辰,到达时,天空飘起了雪。 很小,落在他们肩膀上,很快消融。 落在那座新修的坟墓上,却堆积起来,很快便是白茫茫的一层。 在它旁边,紧挨着的,是小兮的墓,里面却只有几件小兮的衣物。 永夜阁在训练过程中死去的孩子,都会被扔进惠江。他们没有找到小兮的遗体,就拿小兮的亲近之物,为她立下一尊衣冠冢。 一行清酒洒落在两座彼此为伴的坟前,唐兮声音哽咽,“我宁彤,敬你们,在那边,你们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任桑望着她削瘦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面具后的眸,是无以言明的沉痛。 回到兮语阁第二日,唐兮便感了风寒,身体滚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岁末岁首一连三日,百官不用上朝。 唐佑便日日陪在唐兮身边,放下一众事务,亲力亲为的照顾她。 午时,喂她吃完药,勉强又喂了几口粥,唐兮再度陷入沉睡。 唐佑放轻脚步,缓缓退出去,途径桌案,他的视线在那幅没来得及收起的画作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开门离去。 宝珍一直揣着手等候在外面,迎上来焦急问:“小姐好点了吗?” 唐佑蹙眉摇头,将托盘交给小童,复又将视线落在宝珍脸上,“雷戎是谁?” 兮儿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 宝珍唇畔紧抿,犹豫了许久,才道:“是小姐在地宫的朋友。”
第310章 画中人 “他死了?” 宝珍低下头,声音沉闷,“对。” “怎么死的?”他能感觉得出,兮儿对这个人的死很自责。 “自戕。”宝珍咬唇,担心唐佑在追问下去,因为接下来的,都要涉及到真正的唐兮。 唐佑想到画中人,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僵硬,“为谁……自戕?” 他问的是为谁自戕,而不是为什么自戕。 绝大多数人听到别人自戕,都不会如此询问。 宝珍全身心都在想该怎么向他解释,并未听出异样来。 斟酌了许久,她道:“为了……小姐的另一个朋友。” 唐佑白皙的面庞迎着割皮裂肉的寒风,鼻梁骤然一酸。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宝珍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他匆忙别开头的动作,以及快速离去的背影。 宝珍不解,却也庆幸,自己没有说露嘴。 连服了两天的药,唐兮的病情逐渐好转。 稍有些力气,可以下床走动,她便开始练剑。 没日没夜,唐佑来看望她时,总能看到她在光秃的海棠树下快速挥舞长剑的身影。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只能看到残影,漫天的剑花,剑芒清丽,犹如绚烂的烟火,她的身形异常的灵敏,走位奇特,变化无穷。 唐佑不会武,却见过许多武将舞刀弄枪。 他们的招式华丽,动作流利且有力量感,一招一式都精妙到出其不意,以前他觉得这样已经很厉害,直到如今有了唐兮做对比,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差距。 也许那些武官们在战场之上优势显著,但若是一对一,唐佑毫不怀疑,兮儿能瞬间将他们制服。 察觉到唐佑走近,唐兮快速收刀入鞘,边往回走,笑着问候:“大哥来了?” “嗯,来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唐佑一贯的温柔语气,见她走近,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又递给她手帕擦汗。 唐兮自然接过,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汗珠,笑道:“挺好,我都能耍得动剑了。” “那就好,”唐佑温柔地笑了笑,又道:“下次切记不可穿那么单薄就跑出去。” “知道啦,”唐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灌了一口茶解除嗓子上的干燥,俏皮道:“保证不会让大哥担心了。” 但她到底还是食言了。 正月十五,阖家团圆之际。 贤昌伯爵府的团圆饭桌上,却不见唐兮的身影。 唐贤昌脸色极其不好,如此团圆之夜,她居然也敢不到场,实在是嚣张。握着筷子的手青筋直跳,孟阿兰仿若不察,坐在他身侧,时不时为他夹些他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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