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正在燃烧的烛火接触到了水汽,发出轻微的、劈啪作响的声音。 打破了寂静,也唤回了萧蔻的神智。 孤男寡女,内室相对,自己身上还只有单薄的中衣。 此刻的氛围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我要睡了。” 甫一清醒,她便慌忙的请他出去。说话间,她甚至扭过头不看他,端着十分娇气的做派。 柏衍想,也许现在的萧蔻,才是最真实的。 大约男人就是这样,一旦为你软下了心肠,你做什么他都可以不计较。 得了萧蔻的逐客令,柏衍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耐心的叮嘱了一句“盖好被子,小心着凉”,才转身离去。 房门被柏衍从外间关上,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闯进来。 萧蔻挨着床沿坐下,抚了抚眼睫,久久的没能回过神来。 * 墨徽院主屋。 灯火通明,一室寂静。 柏衍静站在窗边,看着厢房的烛火渐渐地熄了下去,便知道萧蔻已经睡下了。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茶水尚且还算是温热的,顺手为自己斟了一杯。 昨夜在天禅寺歇息,他熬了整宿,按理说这个时候是该好好睡一觉才对,可他仍旧没有睡意。 指腹抚过泪珠,湿气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她的眼泪好像从天而降,落在他心间的蚂蚁,噬咬着他的心脏,虽不会致命却足够磨人。 柏衍一向是清醒的,他知道今天是自己有所疏漏,所以毫不避讳的想做些弥补。 十六岁的姑娘,随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自己是该好好照顾周全。上回在济南渡口,临时派人去买回来的那些衣物和首饰,恐怕还不够精致,进不了长公主的眼。 如今到了金陵,自然该尽力补齐。 他颇为妥帖的想,明日便让安卷去为她定制些衣裳和首饰。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在南王府过得舒适。 渐渐地,柏衍想得越来越深。不经意间,“萧蔻”这个名字,满满当当的占据了脑海也不自知。 * 萧蔻到金陵城的第二日,阳光十分的明媚。 辰时刚至,天光便已经大亮。 她洗漱收拾一番之后迈出房门,院子中庭寂静无声,连人影也没有瞧见一个。 带着不自然的忸怩,抬头瞥向主屋,房门正紧闭着,毫无动静。 萧蔻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背脊都放松下来。 昨日的尴尬至今仍有余温,若是今早又和柏衍面对面,她还真是会觉得很不舒服。 等到青竹过来时,萧蔻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半个时辰之前,柏衍就已经离开了墨徽院,怕是要到晚间才会回来。 缓步朝外走,一直走出第二道院门,总算见着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看着身量和安书差不多高,大约也是柏衍的侍卫。 见萧蔻走到近处,对方才拱了拱手作礼,道:“云姑娘,属下名叫安卷。王爷离府之前,吩咐属下为云姑娘带来口信。” “请讲。”萧蔻想,柏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去做。 不觉间竟有些期待。 安卷再度拱了拱手转述道:“云姑娘,王爷离府之前说,今日无事吩咐给姑娘,便让姑娘在府中熟悉环境即可。” 期待落空,萧蔻心中开始腹诽。既然没什么事要吩咐她去做,何必要大费周章的留口信,排场还真是大! 还没等她想完,安卷又接着道:“王爷还说,墨徽院第二道院门之内,不会有男仆踏入,云姑娘尽可自在行事。” 萧蔻的腹诽暂时停了下来。没想到他还想得挺周全的。 下一瞬又颇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嘲弄的想:真要论起来,最让自己觉得不自在的人,不就在主屋?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和往常一样,她只是沉默的听着,然后顺从的接受。 * 一整日的时间,萧蔻都按照柏衍所说的,四处走走熟悉王府中的环境。 金陵城中的南王府传了三代下来,不乏历史的痕迹。整个宅子占地宽广不说,府内甚至有山也有湖泊,王府的造景也是因地制宜,与天然的湖山相得益彰。 王府中的人口不多,前两代南王都不是滥情的人,后院中尤其干净,并没有纳过妾室。加之,南王府已经连着两代都是单传,老南王柏重和现任的南王柏衍都是独子,一家人十分融洽。 时至今日,南王府中的主子统共就四位,只占去了三个起居的院子。每个院中都建了小厨房,各自生火做饭,王府中人更是各有各忙。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会照惯例,一家人相聚在一起用晚膳,平常聚在一起的时间甚少。 沿着湖边走了一圈,又耗了一个时辰,萧蔻的腿开始有些乏力,便起身返回了墨徽院。 正迈进院中的时候,一名仆妇正挎着菜篮子经过,看样子是要去厨房的。 萧蔻突然生了些跃跃欲试的想法,她几步上前,与仆妇并肩,问:“大姐,您这是要去做饭?” 妇人闻声停了动作,转过身来。 萧蔻这才正面看清,对方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双眼眸清亮,看着就很是爽利的样子。 简短的打量后,妇人和气的笑了笑,道:“想必这位便是云舟姑娘?” 院中来了新人,只半天就都传遍了。 萧蔻顺势的点头,也回以一笑。 “您叫我吴嫂就行。我正赶着去小厨房生火做晚膳呢。” 果然是要去厨房做饭,萧蔻暗喜,问:“吴嫂,我想与您同去,是否会有所打扰?” 吴嫂虽一时还有疑惑,但想着也没甚大不了,顺口痛快答应了下来:“哪会!云姑娘随我来。” 这样一来,往小厨房走的,便从一人变成了三人。 “王爷不喜繁杂,因此厨上掌勺的只我一人,但采买和送膳的活计,另有人做的。” 往小厨房走的路上,吴嫂絮絮叨叨的说话。萧蔻听得仔细,不时点头回应,礼数很是周全。 * 进了墨徽院的小厨房,吴嫂便算是到了自己的地盘,说起话来也随意了许多。 “今日晚膳我预备着做饺子呢,听安书大人说云姑娘是北方人,便想着您应该是喜欢面食的。” 萧蔻自然是高兴的。 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不得,吴嫂便自顾自己生起了火。 青竹眼色向来很快,无须吩咐便手脚利落的帮着吴嫂择菜,厨房中很快便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只有站在门口的萧蔻,一时只能干站着,无从下手。 她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求助道:“吴嫂,我也想学一些厨艺,劳烦您教教我吧。” 十几岁的姑娘家,本就乖巧讨喜,如今还一心求教,吴嫂怎会忍心拒绝?想了想,索性转身将面粉和水一一倒在盆中调好,招呼着萧蔻过去揉面。 她净过手,颇为慎重的将手伸进铜盆,稍稍搅动之后,盆中的面粉遇水便迅速凝结成块,稀稀拉拉的黏在她的指缝间。 萧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只觉得新鲜,越发卖力。 过了片刻,手上仍旧是黏黏糊糊,让十指的开合都变得费力起来,她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 只得偏过头问吴嫂:“是不是我揉面揉得不对,怎会一直黏在手上?” 吴嫂忙着切菜,青竹先道:“姑娘,你得使劲儿和匀,慢慢的就会成面团了。” 听了这话,萧蔻回身往盆中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果然便见了些成效。 黏糊糊的面羹成了有模有样的面团,她突然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一串串的回荡在不大不小的厨房上空,不带丝毫的装饰,格外的悦耳。 吴嫂和青竹见她如此开怀,也跟着乐起来,一时间小厨房中笑成了一团。 * 酉时刚至,太阳渐渐落下的同时,往墨徽院洒满了余辉,气氛安静祥和。 柏衍带着些倦意回到墨徽院中,迈入院内,他开口便先问了萧蔻的所在之处。 安卷一直关注着萧蔻的动静,立刻答曰:“云姑娘去了小厨房。” 柏衍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去小厨房做什么? 他偏过头看向院落左侧的深处,一排不起眼的屋子,此时房顶上正浮着袅袅炊烟。 漫不经心的挥手,示意安书和安卷自行退下。随后,柏衍独自踱步上前,消无声息的靠了过去。 朝院中开着窗户的小厨房内,萧蔻早已经将盆中的面团和好,面团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之后,终于能擀皮包成饺子。 照青竹所说,面皮包肉馅儿,最后捏紧,饺子就成了。可这话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萧蔻盯着自己的饺子看了又看,始终觉得有些怪异。再看一旁的青竹,之间几个灵巧的动作,又捏好一个饺子。大小适中,修长有形,褶皱均匀。 撅了噘红唇,她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如此往来数十次,成效十分显著,总算让萧蔻满足的绽放了笑颜。
第15章 饺子 墨徽院,小厨房。 萧蔻今日收获颇丰,心情十分的愉悦,不曾吝啬笑容。 她的鼻尖泛白,兴许是在和面时沾上了些面粉,这段时间里厨下的人十分繁忙,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早晨梳好的发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松散,在济南的渡口添置的步摇,歪歪斜斜的插在她的发间,正微微晃动着要掉不掉。 未免碍事,广袖被挽到了小臂之上,漏出白玉般的皓腕,双手满是白色的面粉,让萧蔻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的样子。 她却自顾自的,沉浸其中,无暇关注其他。 柏衍静静地站在窗外,注视着她的神态变化,眼眸之中的幽深之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浓厚。 他站的地方是个死角,能将室内的全貌看清,但室内的人若不走到窗边,便不会发现外面有人存在。 从萧蔻开始包第一个饺子,柏衍就到了这里,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皱眉一个噘嘴,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饺子而已,竟让堂堂长公主笑得如此开怀。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和眼尾都是弯弯的。好像一汪月亮掉进了深潭,光辉姣姣之中,又暗藏着夺人心魄的余韵。 室内的萧蔻无知无觉的绽放着笑靥,心中满足又踏实。 有幸重生之后,萧蔻对寻常生活的渴望,一日高过一日。中途虽然经历过失望,但在心底深处始终没能真正放下。 此刻她终于如愿以偿的迈出了第一步,甚至于,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上很多,又怎么会开怀呢? 窗外的柏衍不知萧蔻所想,一时错不开眼。 和他共处时,她不是逆来顺受,就是沉默反抗,每一种都让他觉得无趣,甚至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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