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坐下,两副碗筷只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桌上的菜很新鲜,少有刺激的口味,带着一股淡淡的酱油醇香,做菜的厨子大约也是金陵惯有的手艺。 说起来,萧蔻的口味倒是和常见的北方人略有不同。 许是随了外祖一脉,她自小便喜欢清淡的饮食。宫中御厨为了迎合皇帝,大多也是擅长出多油多辣的菜色,三餐不合口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她觉得苦不堪言。 今日桌上的菜色倒是合她的胃口,可小腹处如针扎一般,就是天上的蟠桃摆在面前,她也是咽不下去的。 为了不做扫兴之人,她只得小口小口的咀嚼,权当作陪。 一座之隔的柏衍是孔武的男子,胃口自然要比萧蔻大很多,她还在神游天外,他的一碗米饭已经见了底。等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抽空转头看了一眼萧蔻,旋即微微的蹙了眉头。 她虽然一直在动筷子,却只盯着自己的小碗,并不夹菜。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米饭几乎没有减少。 女子饭量本就不大,时不时的就要闹一次没胃口,这倒也没什么。可问题是,萧蔻的面上已经寻不到一丝红润血色,在烛火下血管清晰可见,肤色几近透明。 他眉间弧度更深,问:“你生病了?” 虽是问句,但他沉沉的声色中分明是笃定的。 萧蔻没来由的便跟着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又惹了麻烦,让他生了不悦。半晌后,才斟酌着察言观色道:“第一日都是这样的。” 话落,她的耳根又红了。 当世风俗如此,月事细节哪能宣之于口。若是更避讳些的女子,怕是宁肯以死明志也不愿意开这个口,可萧蔻哪里还能有那许多的讲究。 当着男子的面说这样的话,她又何尝不觉得难堪,但根据这短短一日共处后的教训,她觉得对柏衍此人还是实话实话为好,以免触了他的逆鳞自找罪受。 * 见她强撑,柏衍本想问她为何不让大夫来看,不过转瞬之间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惹了麻烦,这才不想再多事。 想到这里,柏衍蓦的有些头疼。 的确是麻烦,当初他看重长公主是把好刀,应了她的要求。可没想到,做刀时倒是坚毅好用,可一旦离了皇宫,便柔得像水,让人是抓也抓不住,打也打不得。 终归是忽略了她娇生惯养的事实。 若是往常在宫中长公主不适,那可是要惊动整个太医院的大事,何至于像这样无人照看。是他自己的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柏衍鲜少有这样无力复杂的感受,惹得他在心中直叹气。 “不舒服便回去休息吧,若是还有什么不适,记得让大夫来看。” 听他这样说,萧蔻松了一口气。 “多谢王爷。”轻声谢过后,便要离席回自己的房间。 步伐不稳,摇摇晃晃,柏衍在她身后静默注视着,不动声色。 不过须臾,就证明了并非是他多虑。 萧蔻一路颤颤巍巍的,还未走到门口,便软软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柏衍对此早有防范,他几个大步便上前将她接住以免触地。 看她眉眼紧闭,唇无血色,他长出了一口气,今日第二次将她打横抱起。动作间,鼻尖始终有淡淡的馥郁馨香萦绕,这样的味道,柏衍已经有了熟悉感。 可惜此刻他并未有旖旎心思,反而是带着自嘲。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他竟敢开口让萧蔻做侍女。现在看来,合该是自己为她做仆从,殷勤的抱上抱下才对。 柏衍几乎可以预见,萧蔻在金陵一日,他便再难轻松得了。 * 走道上,柏衍示意安书去将大夫请过来,脚下不停的将萧蔻抱回她的房间,俯身安置在床榻上。 青竹迅速上前为萧蔻将鞋子脱下,又为她盖上被子,而后再次消失在室内。 柏衍站在萧蔻的床前一时没有走开,索性无事可做,便借着烛火的光,细细打量她的面容。 浓密修长的眼睫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暗交替,让他突然回忆起了东宫侧殿那一晚的情景,只是此刻她的面色苍白几近透明,没了那一日的羞赧美态。 大夫很快便进门来,诊脉之后只道萧蔻乃是连日哀恸劳累,修养不得宜为女子宫房添了寒气,这才会影响月信时腹痛难忍,致其虚弱晕倒。 此后只消好好保养即可。 柏衍在一旁听了,未置一词。 他挥了挥手让大夫退下,再次沉默下来。 “好好保养”,连大夫都看出了她这幅身子的娇贵。他自然是不会亏了她的,难不成还真让她去做侍女的活计? 空气中有一声轻笑,不显愉悦,反带讽刺。 大夫都说了没大碍,床榻上的人也有人照顾,用不着柏衍再操心。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双眸的萧蔻,眸色复杂意味不明,许久后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第9章 留信 开往金陵城的大船上,萧蔻沉沉的昏睡着。 同一时间的燕京城,也正是夜色深深。 长乐宫中灯火通明,正殿的殿门大开,如兰和若竹在殿门口跪着,噤若寒蝉。 十步之外,太子萧屹捏着手中的书信,来来回回的看了许多遍。 他们两兄妹都像极了先皇后,五官柔和不见厉色, 此刻萧屹久久的缄默着,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平日里总是温润如玉的人,今日周身的气势却是格外的骇人。 不过才短短几日,萧蔻便一再的让萧屹觉得抓狂。继在太极殿惊世骇俗的清君侧之后,这回是留书出走。 她竟然瞒着宫中所有人,自行带着简单的行李出了皇宫,就连亲近的随从也一个未带。 留下的书信中也只肯说,她要去南方见见世面,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会时时来信,若是有难必会求助州府。 她倒是轻描淡写,可差点没将萧屹气得呕血。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娇养了十六年妹妹,连燕京城都没出过的长公主,如今竟然隐姓埋名孤身在外,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他的命! 可他看了又看,这字迹,的确是萧蔻写的没错。 蹊跷之下,他暗中查了在他离宫近一月的时间里,萧蔻的行踪。这个时候,东宫中才有仆从来禀报,言长公主曾在南王借宿时,深夜到过东宫。 当时她虽然一身太监服饰,但被眼尖的内侍发现其真容,内侍当时并未声张,此刻却不敢再隐瞒下去。 南王柏衍,太极殿突变,萧屹突然便将这些时日的异常想通了。 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的萧蔻,如有神助的扳倒袁贵妃,到大胆的忤逆皇帝,根本就不是巧合。 试问,孀居已久的姑母长公主,连皇帝本人都不是想见便能见得到的人物,萧蔻自己怎么请得?她懵懂多年,就算是受母后逝世的刺激,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将袁贵妃之事了解的如此事无巨细? 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 柏衍,恰好能做得到。 萧屹也很疑惑,南王府传承历经三代,除了一心治理南方,从不干涉朝中之事。柏衍比之其祖父与父亲,手段更为凌厉决然,态度也是疏淡至极,他又为什么会一反常态的出力帮自己的妹妹呢? 那些金银珠宝,坐拥富庶南方的柏衍,根本不可能看得上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柏衍瞧得上的。萧蔻拿什么说动对方的,萧屹一时也想不明白。 好在不管如何,能判断妹妹出有柏衍照看,他算是放心了不少。与柏衍虽然接触不多,但南王府实力雄厚,照看萧蔻不在话下。 等他们到了南王府,他再去书信寄去嘱托,也要好好训一训将兄长视作无物,自作主张的萧蔻。 想通了,萧屹胸中的郁气总算是散了去,抬手将信纸放入灯罩烧成灰烬。 “起来吧,明日你们便启程去皇陵,定不能漏了破绽。” 他想起萧蔻在书信中交代,定不能责罚的两个侍女,他除了遵从妹妹的叮嘱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虽然罚跪了几个时辰,两人却是咬紧了牙也没有透露半点萧蔻的消息,也是难得的忠仆。 萧屹摆摆手免了谢恩,转身出了长乐宫,一路去了御书房。 在长乐宫耽搁了这些时辰,今夜还有得熬。 * 南王府的大船上,萧蔻一直睡得昏昏沉沉,青竹将大夫熬好的汤药喂她喝下,再为她的被子里添了几个汤婆子才作罢。 这一夜她沉沉的睡着,中途没有醒过。 翌日清早,大船仍缓速行进在运河之上,想来这一夜也未停下过。 萧蔻醒来时,腹中的隐痛已经褪去了,除了来月事时的无力感,并未再有不适,她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青竹打帘进来内室时,萧蔻已经从床上坐起,正要穿鞋下地。 她手脚利落的一边上前来扶,一边说:“姑娘醒得正好,厨上热腾腾的早膳将将出炉。昨日姑娘身体不适,胃口也不佳,想必此刻该是饿了吧。” 正是十二三岁的少女,又是活泼可爱的性格,话匣子一打开便难再关上。 萧蔻的唇角浮上一丝笑意,随口应和:“听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有些饿了。” 妆奁前,青竹突然有些无奈的感叹了一声:“可惜姑娘赶路途中,只带了一只簪子,此时船上也没有准备适用的东西。不然奴婢就能为云姑娘梳更好看的发髻了。” 镜中的青竹手势娴熟,婉约又雅致的发髻信手拈来,真真的是有一双巧手。 萧蔻笑言:“这样就很好,发饰复杂头上便繁重得很,那样可并不轻松。” 腹中饥饿,早膳用得很香。 席间萧蔻有些戏谑的想,后宫争宠时,宠妃一顿难以下咽便要劳动太医鞍前马后,进而再博得皇帝垂怜。 现在看来,人没有胃口也并非大事,“饥不择食”,此话不假。 其实仔细想想,她自出生起之日起,便一直被养在深宫之中,从未离开过锦衣华服,山珍海味的供养。 不管是什么样材质的衣服,她都很少会穿第二次; 一人独自用满满一桌丰盛的膳食,尝过几口便会吩咐宫人撤走。 不可谓不奢靡。 她从没体会过寻常人家的生活,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为过,对于市井间物价几何更是一头雾水。 实在是罪过。 * 大船从通州到镇江,若是寻常的商船,路途平顺时需要三十日左右的路程。 南王府的大船日夜赶路,除了补齐物资并不作停留,听青竹说这样最多二十日便可到镇江的渡口。 萧蔻第一次乘船走水路,前两日神经颇为紧张,生怕自己出现晕船的症状,再添了麻烦雪上加霜。 船上的日子十分的清闲,除了偶尔寻得甲板上无人时外出透气,萧蔻大多数时候都留在房中看看闲书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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