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会在意。 远处响起策马疾行的马蹄声,他抬眼望去,少女披着最后一寸黄昏光影,单手持缰绳,一手拎着一个软塌塌、毛茸茸的死物,在那寸光影敛尽前,收缰停在了他的眼前。 “给,答应你的狐狸。”钟楚泠头发已然被汗打湿,一缕一缕黏在额前,翻身下马,拎着那东西隔着栏杆送到谢安执眼前。 少女的前胸剧烈起伏,似乎是为了在天黑前赶回来,拼命驾马疾驰使然,开口也是止不住的粗喘。 可就是这样,她还牵着笑,第一时间将那只来之不易的狐狸送给他。 珍而重之,将他捧在了心上。 怎么可能不在意。 谢安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坦然,伸手接过,想开口道谢,眼泪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先于口中谢言落了出来。 一滴一滴,连接成串。 钟楚泠微微愣怔,她伸手拭去他脸上成行的泪,却怎么拭也拭不干。 “怎么了?”钟楚泠放弃擦他的眼泪,捧住他的脸,问道,“身子不舒服?” 谢安执摇摇头,哽声道:“风好大,是沙土迷了眼。” “啊……是不是朕停马在这儿扬起的尘沙弄得?”钟楚泠试图扒开他的眼皮,找寻那个让他哭成泪人的罪魁祸首,可谢安执却偏头躲过,含糊道:“不是的。” 钟楚泠有些苦恼地偏头看他,又疑惑地看了看谢安执身后同样不明所以的大臣家眷。林夫郎大着胆子问道:“凤君是不是太担忧您了?所以……方才没忍住?” 钟楚泠听了后缩回脑袋,无辜看他道:“听了你的信儿,朕已经尽快赶回来了!” 钟楚泠话音刚落,便被谢安执探出身抱住,被他周身独特的清冷香气包围,倒是驱散了她着急赶回的周身热气。她戳戳谢安执后背,小心翼翼道:“为什么突然抱朕?” 没有原因。谢安执想。 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抱一抱她。 ----
第41章 垂怜(一更)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下了一场雨,到清晨才停,檐下尚有宿雨嘀嗒下坠,落到地上的积水中,溅起一盏盏水花。 谢安执站在檐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直勾勾的,但又好像不是在看那物。 他只是在走神。 前几日他失态抱住钟楚泠的画面还依稀在目,那一瞬间,似乎耳边呼啸的风都静了下来,而后疏疏落落地吹着,像是那日撩拨马车铃铛的那场风。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钟楚泠还是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抚他。 直到回宫,钟楚泠都没说什么,更没有揶揄他。后来这些日子政事繁忙,也没来找他。 其实东乾眼下还算太平,政务虽然繁复,但不至于让钟楚泠忙得团团转。这些日子忙,主要是因为每年帝王都要与凤君在立冬时去行宫吃住十天,以求去除今年浊气,防止污浊鬼物在冬时作乱。 十日不临朝可不是小事,每年帝王都要在立冬前交代好一切,以免国君不在,朝堂大乱。所以这几天,钟楚泠一直脱不开身。 “安执哥哥好兴致,朕这几日忙前忙后,你倒是在这惬意吹风,明明都是一起去那个什么行宫,怎就朕受罪?”钟楚泠人还没走来,声音便凉凉地传了过来。 谢安执回头,手不知该往何处放,便仓促拉了拉披着的大氅,低眉顺眼上前行礼。 “那狐裘过几日便做好了,你到时候披着它同朕一道去行宫。”怨怼归怨怼,但看着谢安执风吹欲倒的模样,钟楚泠还是扶起他,适时表达了关心。 谢安执站好,垂眸看她:“陛下如何受罪了?” 钟楚泠噙着笑,看着他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本来朝政之事就够朕头疼,每日上朝还要听那些老骨头絮叨朕的子嗣之事,朕真是欲辩无词。” 帝王临幸侍君,是得记录在册的。不过钟楚泠是个老实孩子,虽然嘴上荤腥不忌,总调戏谢安执,还弄得谢安执身边人以为她已经把谢安执吃干抹净了,但她从没在掌录面前扯谎,说自己已然临幸过谁谁谁。这事儿不明说,但在宫中或多或少有眼线的几大家族都心知肚明,恨不得赶紧让自家儿子捷足先登,父凭女贵,把谢安执给拽下去。 谢安执闻言喉结无意识上下滚动,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目光清渺,想了想,他扯开话题道:“那陛下今日来此,是有何事要交代臣侍?” 钟楚泠直勾勾抬头看他,看的他心底蓦然慌张。谢安执正寻思着再扯什么聊,钟楚泠就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前胸,嘟囔道:“朕想你了,想来看看你,不可以吗?” 呼吸似乎沾了浆糊,变得又沉又黏,谢安执周身僵住,抬着手臂,不知该放在哪里,却听着怀里的钟楚泠喃喃道:“不许推开朕。先前你不经朕的允许就抱朕,你得让朕抱回来。” 僵住的躯干突然变得柔软,他轻轻将手搭下,隔着她的乌发无声抚慰她的后背。 “朕真的看不透你了。你说不喜欢朕,可瞧了几回朕哭又软下心肠。你说要从了朕,又不说喜欢。可若是不喜欢,你那日又为何抱朕,抛却你的礼仪清矜,在那么多人面前,哭着抱朕。 “你对朕,真的没有一点动心吗?” 她从他的怀中仰头看他,他低着头回望,静默间,身上突然一松,厚重的大氅应声而落,堆在地上,层层叠叠。 “陛下,”谢安执静下心跳,缓缓道,“最迟立冬,臣侍会给您答案。” 未等钟楚泠对此作何反应,栖凤殿外便有人来寻她。她松开谢安执示意放那人进来,便瞧见了一个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说是他家主子腹痛,想要见他。 想来是那宫人在钟楚泠这里混了不止一次脸熟,钟楚泠问也不问他家主子是谁,转头同谢安执说了句“朕等你”后便抬步离开。 冬雪凑过来捡起地上的大氅,愤愤道:“是兰子衿那个狐媚子宫里的,早听说他总去御书房烦陛下,没想到抢人竟然抢到了咱这儿来。凤君,您可不能再退让了!” “兰子衿?”谢安执转头瞧他,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名字。 “对!陛下也是的!明知道他不安什么好心,还总吃他这套。什么腹痛!奴看是他那个贱胃吃了太多好东西,遭反噬了!”冬雪抱着大氅,颇是恶毒地碎嘴道。 “聒噪。”谢安执收回目光,清冷不改道。 …… 整个后宫,只有谢安执不随大流,其余那些人混得十分熟悉。在谢安执不关心的时候,兰子衿早已融入了这个由名门贵子组成的圈子。 后宫除去谢安执的六个男人,数苏渊清位分最高,家室也显赫,之后依次是出自四大家族另外两家的御卿梁瑞庭和御侍徐敬司,勉强能与谢安执沾上亲缘关系的竹君满晴雪,上位手段不光彩、也是唯一没有家族做后台的棋君兰子衿,以及出自没落家族的御子聂琼。 后宫就算心不和,面上也得过得去,除了谢安执清高过甚,其他五个人看起来都还算好说话,对突然加入的兰子衿也没有排异情绪。 毕竟是高门望族培养出来的公子,表面上都是好人,若无利益冲突,不会日日互扯头冠揪头发玩。 且兰子衿曾无意淋了热茶在身,慌张间撸起衣袖,让大家看到了他印记消失的手臂,宫人间流传的未侍寝谣言便不攻自破。那日的宫人也觉得可能是手臂上的吻痕被他们看成了印记,丝毫想不到兰子衿会用自渎灭掉印记。 于是唯一一个侍过寝、有了资本的兰子衿便这样融入了后宫侍君中。 今日贵卿苏渊清头热,竹君满晴雪与入宫探望的家人相聚,兰子衿称腹痛,所以临湖小亭中,只有梁徐聂三人。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吃点心聊闲天,听闻陛下在凤君宫中被兰子衿的人喊走,徐敬司率先撂下了杯子,眼底轻蔑。 聂琼小口啜着茶,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徐敬司的脸色,又看了看梁瑞庭,心下叹了口气,打算等梁瑞庭开口后再行附和。身为后宫位份最低的人,虽则未出阁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公子,但入了宫,还得小心过活。 然而梁瑞庭并没有附和徐敬司的意思,他端坐着,不疾不徐地咽下口中茶水,眼神示意宫人再为发脾气的徐敬司添上茶。 徐敬司伸手止住身边的宫人,冷笑道:“现今那几位也不在,兄弟们无需这般小心。” 梁瑞庭温敦笑笑,装糊涂道:“徐弟弟这话本宫听不懂,要小心什么?” “一个两个装得倒是清高,有本事别上赶着去邀宠,本宫不信你们看着兰子衿叫得动陛下不眼馋。”徐敬司直截了当戳破在场人的小心思,冷笑离去。 聂琼看着徐敬司的背影,无措看回梁瑞庭,却见他依旧和煦,招手唤他来尝点心。 好似后宫风浪,皆与他无关。 …… 谢安执坐在马车上等待钟楚泠,等待期间有些许无聊,他撩开马车窗上小帘,恰见枝头最后一片黄叶飘零落尘。 秋日彻底结束了。 他裹了裹身上新做的狐裘,还是觉得有些冷,又往边角缩了缩,以避开从车帘边际钻进来的冷风。 或许是脸冻得有些红,钟楚泠进入马车的一瞬间,微微愣怔,伸手试了试他脸的温度,确认他没有发烧,才收手坐到一边去。 她没有问那日他答应她一定会做出的选择结果,许是怕那答案并非她所求,听了平添难过。 “狐裘很衬你。”钟楚泠扯开笑,如往常夸赞他道。 谢安执垂目看向身上披着的棕赤色狐裘,顺着她的话说道:“也很暖和。” “狐裘虽暖和,但也不足以御寒,你瞧瞧你的脸,冻成什么样子了?”钟楚泠关切道,“行宫里有个温泉池,听说行宫里的宫人常年用中草药养水,冬日在里面泡一泡,驱寒祛病,据说效果显著。不过朕也是第一次去,都是听说,还得体会了才晓得真假。” 谢安执若有所思,被钟楚泠拉住手唤回思绪,听她继续说道:“其实当了皇帝真的很累,睡也睡不够。朕自登基那日便在盼,盼这几日能好生玩乐。到那里你可不许再说朝政之事,朕听了头疼。” 谢安执乖顺应下,眸底光影若隐若现。 不言朝政,便当她不是帝王,而他不是谢家子。大抵往后的每一年,都只有这段日子可得无拘无束了。 行宫建在帝都附近的一座小山上,路程并不远,但驾马车上山颇费功夫,沿着环山林路一圈一圈地绕上去,哪怕是在马车上坐着,也不免疲惫。 到了行宫门口,钟楚泠率先跃下马车,而后转身向探出头的谢安执伸手,谢安执眸光微动,扶住她的手走下了马车。 回头远眺,山下万家灯火如昼。 “这个时候,约莫着家家户户还在吃晚饭。”钟楚泠注意到他的目光,随口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