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执垂目瘫坐在床榻上,深呼吸调整情绪后,涩声道:“没有查出喜脉?” 心知这凤君或许真是高烧胡话,大夫也不敢表露在明面上,只能好脾气地说道:“喜脉于指下宛若流珠,迅疾滑动,凤君的确没有此脉象。”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周身温度下降,再一打眼看那病中胡言的凤君,恰巧与他想要杀人的目光撞上,心尖抽搐,被吓得不轻。 “好了,招妹,莫要胡闹了,快躺下静养,别耽误了自己的身子。”谢丞相将愣在原地的大夫轻轻推开,站到谢安执眼前,如哄稚儿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脑,想哄顺他满身的戾气。 “母亲,谢瑶姝呢?”谢安执在她怀里抬起了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谢丞相从未见过自家儿子这般眼神,不觉心慌,她回过神,连忙说道:“此次是姝儿不对,你是哥哥,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且姝儿已经知晓自己错了,眼下自请回去关禁闭,有什么怨气,你同母亲说,母亲都懂,母亲也一定会好好罚姝儿……咱们自家的事,莫要闹上陛下那里。” “谢瑶姝在哪?”将谢丞相之后的话置若罔闻,谢安执直勾勾地看着滔滔不绝的她,再一次问道。 “不要胡闹!”谢丞相心觉谢安执不对劲,连忙按住他的肩膀,求救的眼神递向谢太君,示意他帮忙安抚谢安执。 谢太君不似谢丞相那般重女轻男,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此次之事是谢瑶姝之过,他知道,谢安执在家里受了谢瑶姝许多委屈,他也知道。若是平日的小打小闹,关上门来,他一定会为谢安执讨回公道,训诫谢瑶姝一番。可眼下之事,他如谢丞相所想的一样,并不希望谢安执闹太大,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让外人介入,他就保不住捧在心尖儿上的孩子们了。 “招妹,你先冷静一下。你现在的状况不宜动气,姝丫头如何,有你母亲教训她,你且好好养着,莫要去管那个丫头。姥爷今年不走了,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谢太君裹了裹谢安执身上的被衾,好声好气地哄道。 谢安执被裹得严严实实,眸底隐有水泽,目光缓缓在面前两张关切的面容上滑动。 虚情也好,真心也罢。他从鼻腔轻笑出声,烧到干裂的唇微微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就当他们以为他权衡利弊得失之后终于肯静下来,两相松了口气,又听他开口,似是发问,似是喃喃自语:“方才母亲说她自请回去关禁闭,是在她房中,还是在书房?” “什么?”谢丞相心觉不对,下意识问道。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谢安执便用了力从被衾中挣开,赤足下床,在两人还在愣怔的时候,扑到墙边,将用作装饰的南炎长刀解了下来握在手中。 “招妹!你这是做什么?”谢丞相见此惊呼出声,谢太君也揪住了胸口,目光担忧地看向谢安执。 南炎长刀有些笨重,尤在病中的谢安执有些拿不动,他费力将刀鞘卸下丢在地上,发出震人心窍的“哐啷”声。 除去刀鞘的刀刃没了束缚,闪着寒光,任是屋中烧着炉子,也让所有人感受到由心底产生的寒气。 谢安执似乎并不想拿刀恐吓他们什么,他轻笑出声,低声道:“我要杀了谢瑶姝。” “你疯了吗?谢安执!”谢丞相怒吼道。 “是疯了,但疯的有些迟了。”谢安执苍白着脸,低声道。 “我就应该在她被困在树上的时候,砍断那棵树。” “孽障,你在说什么胡话!她是你妹妹!”谢丞相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心仿佛跳到了咽喉,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悬着一动不动,将所有怒气积攒到一个喷发的顶点。 她属实是没想过谢安执今日会这样,眼下要拿着刀去砍谢瑶姝还是轻的,毕竟他现在这副样子,根本敌不过三两奴仆。可坏事就坏事在,他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好像真的要把事情闹大到不可收场,闹到陛下得知,插手此事。 若陛下真的介入,她就真的保不住姝儿了。 谢安执不欲与她多话,冷着脸便要向门外走去。 然而出师未捷,便被谢丞相派出奴仆夺下手中刀刃。奴仆顾念着他金枝玉叶,下手极轻,他却出人意料地紧紧攥着手里的刀,让奴仆废了好大劲才夺下。 手无寸铁的谢安执呆滞在原地,赤足踩在地面上,被冰凉的地板冻得发红,他却置若无感,低垂着头,木愣的眼神一直落在平坦的小腹上。 奴仆夺过长刀便退到谢丞相身侧,一群人聚集在屋中的角落,显得站在对角处的谢安执茕茕孑立,只影一人。 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谢太君自谢安执跳下床后便杵在原处,没任何声响。 他知道谢安执被压抑了多久,这等压抑被他看在眼底,既是心疼,也是担忧。他心疼他的孙儿懂事忍下一切,却担忧来日忍到无可再忍时,谁也压不住他内心积攒多年的火气。 谢太君并非不想站在谢安执的身边,他知晓谢安执眼下的孤立无援有多绝望。可是,他是谢瑶姝的姥爷,是谢家的谢太君,无论是哪个身份立场,他都不能帮他。 眼下,他只能祈求谢安执快些冷静下来,将此事揭过,他会劝他留在宫里,守在真正疼爱他的人身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谢家。 高门望族里的事,哪有真的清白。 外面似乎是落了雪,隐约听得不知屋中纷争的奴仆欢呼瑞雪临世,接着是风刃呼啸。 太冷了。 谢安执如蝶翼的长睫微颤,如是想。 他迟钝地发觉踩在地面上的双足发冷,那冷气渐渐蔓延至心口,冻得整颗跳动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再也没有跳动的力气。 或许他应该乖顺回到床上,被姥爷手里的被衾安稳裹好,感受着母亲似真似假的嘘寒问暖。 其实于他而言,也还不错,不是吗? 谁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存在过,待他回宫同钟楚泠扯谎,孩子不过是他脉象紊乱闹出的笑话,并没有真的出现过,那么,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孩子。 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在乎,这个在父亲腹中悄然消失的小生命。 就像他一样。 抛去了谢氏公子的身份、出尘之表的容颜、贵族熏养的气质、诗书堆砌的才气,他什么都不是。 在他内心自厌想法重复千次百次时,隔绝风雪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如同梦里那座沉重的门被推开时的样子,钟楚泠的脸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她似是走急了,气喘吁吁的模样,把着门不断喘息,看到谢安执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上,心里不免一松,却立时疑惑他为何赤足站立,不嫌冷吗? 谢安执目光顿了顿,心中空白如纸,亦像凛冬时,千尺百里的雪。 于是,钟楚泠便看到目光空洞、什么也没想的谢安执,突兀地红了眼眶,珠子似的泪大颗大颗向下滚落,砸到地上,飞溅在他的足上。 她耳侧的声音,起初只是含在口腔中的呜咽,后面变成了抽噎不止的低泣。泪珠也变成泪泉,在他脸上横流,有的汇聚尖尖的下颌处滴落,有的顺着他细长的颈滑下,无论怎么哭,结局都是万分狼狈。 钟楚泠愣住了,背后风雪扑背,她却一时感受不到冷意,只是看着哭泣的谢安执。 似乎是受了天大委屈的谢安执,哭得宛如遗失最爱玩具的稚子一般,被她上前轻轻拥住。她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 报——喵喵又哭了,这次哭得好大声!
第61章 争吵 谢安执呜咽着说不出话,只一味地收紧抱住她的手臂,将头埋得极低,用力俯身埋头在她的颈窝里。 反应过来陛下亲临的谢丞相与谢太君连忙上前行礼,钟楚泠眼神微抬,示意他们起来,手还慢慢抚着谢安执耸动的背,又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从未见过自家乖孙儿哭成如此模样的谢太君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儿,谢丞相反应得快,生怕谢安执哭诉自己被谢瑶姝推入水中,连忙道:“是微臣的不是,看顾不周,让凤君不慎落水受了风寒,微臣罪该万死。” 钟楚泠烦躁地蹙起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丞相,眸光深沉。 不慎落水?她怎听着青萝回来说的是谢瑶姝将谢安执推进了水里。想通后不免哂笑:谢丞相为了袒护女儿,当真是不顾儿子的死活。 真好啊。 钟楚泠收住险些逸出的笑,心里又打起了算盘。 这不又是离间谢安执与谢家的绝佳机会么?只要她适时给予这个被母亲忽视的可怜男儿一点点爱宠,他必又往对她死心塌地再进一寸。 不过谢安执委屈到哭成这副模样,属实是她的意料之外,又不禁好奇谢丞相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竟让在场的谢老太君都哄不顺。 “好端端的,怎么落了水?大夫怎么说?”钟楚泠松开拥住他的手,微微离开了他的身体,双手上移,碰住了他的脸,“气色属实是不好。” 眼下谢安执双目赤红,眼睫上的泪摇摇欲坠,鼻头也哭得通红,俨然一副骤雨打过的残花模样。 听她这么问,谢丞相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怕极谢安执告了谢瑶姝的状,死死盯着谢安执,心中惴惴不安。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谢安执张唇咬唇几个来回,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非是戏言,非是玩笑,双瞳悲恸,眉睫含愁。 钟楚泠忍住嘴角抽搐,自是没忽略谢丞相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让她以为自己儿子发了脑病,钟楚泠表示万分抱歉。 “陛下见谅,凤君许是落水伤了头,自醒来便口说胡话,眼下还没缓过来,御前失仪,属实是令微臣自责不已。” 她怎么就忘了这码事。 孩子之事,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笑,本意是想着来日同他坦白,让他别再总不吃饭饿坏胃,却实实在在没有想到他当了真,还这般在意。 钟楚泠叹了口气,长指越过他的脖颈插入他的如瀑发丝中,一下一下地梳挠着。 “没有孩子,从来都没有孩子,是朕同你开了个玩笑,不要害怕。” 谢安执汹涌的泪并没有随着他突然变得怔忪的表情而停止,许是慢慢咀嚼了她话里的意思,良久才止了泪,一字一顿地问道:“没有孩子?” 钟楚泠尴尬收回手,垂头低声道:“是朕荒唐了。” 被地板冻得冰凉的双足终于有了反应,传来麻痒的感觉。谢安执松开抱住她的手,踉跄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荒唐?” 他这几日的小心,他方才的失态,他所有的绝望与崩溃,都只错付于她荒唐的玩笑? 谢丞相也琢磨着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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