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只听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身后传来兵士追击而来的脚步声。卫驰冷冷道了声“继续追”后便停了步子,身后兵士手持火把,将黑暗无光的密林深处照亮,卫驰伫立原地,没再上前,只将目光落在越来越远的火把光亮上,若有所思。 此处密林,他幼时来过。 彼时这里曾是镇北军驻地,当时父亲掌兵,兄长亦跟随左右,唯有他因年纪太小,不得入营,偶尔闹着孩童性子让兄长偷带他来过几次,后来甚至还被他发现了西面山峦内的一条小路,便自己偷着来。 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镇北军中,已没有几人知道,此处曾为镇北军驻地,即便知道,也不会熟悉,顶多是听人说起。 能有机会接触到军饷,在军中地位必不会太低,又有把柄握在萧彦手中,还对此处密林如此熟悉…… 这不禁令他想起一人。 若他所料不错,追击的兵士当抓不到人,此处地势太过复杂,那人又对此处太过熟悉。 暗夜中,卫驰漆黑的瞳眸浸入夜色,更显锋锐逼人。 握在鞘上的手收紧,但愿是他料想错了。 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是段奚带了一队人赶到,身后是如龙般的火光彻亮。随着是一声烈马嘶鸣,段奚勒紧缰绳,随即翻身下马:“禀将军,那头的黑衣人已全数制服,确是吴宗勃豢养的私兵,兵器、弓-弩皆是他们私铸的,这回没跑了,够他死上十几回了。” 卫驰面色冷肃,静静听着。萧穆这一招借刀杀人可太多阴险了,如此只会加重萧彦谋反的罪名,而他完全置身事外,手上不沾一滴鲜血。 援兵已到,火把将黑暗一片的密叶林照得透亮,忽明忽灭的火光未将卫驰面上的冷肃化开,反而映照得更有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卫驰沉着眼,今日的所有事情都说得通,唯有一点,他没想明白。若这是萧穆使出借刀杀人的一招,那么他只需放出私兵这一消息,或是放出假的内贼消息,二者其一,都足以引他入局,为何要费尽心机,真的将人叫来,引他追击? “将军,”段奚见卫驰久未应声,开口唤了他一声,“余下之人是继续追击,还是返回待命,任凭将军吩咐。” 段奚说完话后,偷瞄了卫驰一眼,知道将军是在思索事情,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起了嘀咕,今日之事可谓大获全胜,即便眼下未追到内贼,但那人中了一箭,待回营之后,逐一排查军中之人,将人找到揪出,并不算难事,何故将军如此面色? 不过近来将军常常如此,是从上回玉康堂搜了账簿之后。段奚摸了下鼻子,试探开口道:“此处事已完毕,将军可先行回府,余下之事属下必能办好。” 听到“回府”二字,卫驰猛地想起今早在帐中看见的那封信,沈鸢昨日见过萧穆,又想起昨晚沈鸢的怪异之举,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你留下善后,”卫驰翻身上马,点了几名近卫,“你们几人,即刻随我回城。” 顿一下,又道:“不,走城外,去北城门。”
第58章 ◎沈鸢,你给我下来!◎ 卫驰一路纵马疾驰, 速度不比当初追击北狄战败外逃的主帅慢上多少。 马蹄阵阵,寒风刮面,卫驰转头, 马匹速度未减,对身后一名近卫高声道:“你即刻入城, 去将军府一趟, 问清今晚是否有人外出。” 顿一下, 都这个时候了, 索性将话说清楚:“看清楚, 沈鸢在不在将军府上。” “是。”身后一人纵马驶出队列,调转方向,朝南城门而去。 手中马鞭扬起, 卫驰说完,又对另两名近卫高声喊道:“你二人亦入城门,走西市, 去街尾药铺查看, 若发现任何异常, 即刻将人拦下。” “是。”身后队列中,又有两人驶出队列, 调转马头, 分道扬镳。 沈鸢。 卫驰在心底暗自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最好, 不要离开。 马鞭再次扬起, 落下。 即便他不愿认定自己心中猜想, 但他纵马疾驰的路线, 便已是最好证明。他走了自己认为最有可能截住她的路线, 北城门, 当初回京之时,第一次见她,亦是在那里。 萧穆在城外有间别院,一早为沈鸢准备好了,若去那里,从将军府出,途径北城门是必然。 卫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心中已不算是猜测,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另有打算。不然,昨晚她不会有那般怪异之举,不然,萧穆不会故意将内贼引出来,拖延他时间。 缰绳紧握,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悔意,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明明有机会能留住她,却没有握住。 若昨晚他能抱住她,若昨晚他愿开口留她,若昨晚…… 心底暗骂一句,他甚至瞧不起这样的自己。纵马速度更快,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方才内贼的猜想还未来得及证实,猝不及防地又来此重重一击。 马速又快了些,卫驰紧咬住牙。 沈鸢,你千万,不要离开。 …… 酉时三刻,一辆马车自将军府门前缓缓驶出,驾车的仍是先前那位车夫,之只是今次去的地方不同,并非西市,而是东市。 听闻沈姑娘是外出看病的,先前一直去得都是西市那间药铺,今日怎改了地方,往东去了,车夫心怀疑问,却不敢问,只照吩咐办事。 须臾,马车在东市外一处街巷的拐角处,缓缓停下。沈鸢带着银杏缓缓步下马车,后转身对车夫说:“烦请稍待片刻。” 说完,只领着银杏朝街巷内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和平日没什么差别。身上是昨日穿的那件鹅黄色披风,未戴帷帽,只抬手将斗篷上的兜帽拢在头上,以御寒风。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已行至东市街尾,远远看着,有一辆乌顶马车正停着等候,马夫坐在车外百无聊赖地耍弄着手中马鞭。 沈鸢远远看了一眼,并未直接上前,只将那枚蓝底绣花的香囊交给银杏,示意她上前询问。 银杏点头,随即接过香囊,快步走到马车旁,片刻之后,又回身对着姑娘点头示意。 沈鸢安心下来,随即抬脚往前。车帘掀起,脚踩墩子的一瞬,心底竟犹豫了片刻,脚步微顿,她驻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绰绰灯影,临近年关,又逢今年北疆大捷,东市各处街巷皆张灯结彩,比往常都热闹许多,然而这些热闹却都不属于她。 上京,自此一别,或再不会回来了。 “烦请姑娘快些。”车夫见人犹豫,开口催促。今日得了吩咐,要连夜将车内之人送出城外,白鹤镇距上京大约两个多时辰的车程,夜晚行路,又更慢些,得加快赶路才行。 沈鸢怔一下,这才提了脚,缓缓步上马车。 车帘放下,车轮转动,从青石板路上碾过,沈鸢坐在车内,眼神落在车中一角,任凭身子随车身行径轻晃,目光落在车帘间隙透进的明灭光影上,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鹤镇,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昨日在信中,王辞写明让她和父亲暂离上京,但又不宜走远,左右权衡之下,便选了白鹤镇这个地方,他在那里有间空余屋舍,同时亦开有药铺,凡事都能有个照应。 脑海中不由生出许多画面,一同住过的客栈、走过的街巷、还有迦叶寺中发生的一切……车身摇晃,却远不及她心底的摇摆和晃动。拢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捏着,沈鸢凝了凝神,再次在心底对自己说:就要见到父亲和幼弟了,你该坚定,你该知足。 深夜的上京,街上车马寥寥,马车一路疾行,窗外的风将车帘带起,车外绰绰灯影,忽暗忽明地从眼前晃过。 目光落在窗外,眼前一幕仿佛似曾相识,一如几个月前,她从如意巷坐车前去将军府时的样子。当时阴差阳错的,马车走了出北城门的路线,如今同样的一条街道,再行之时,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车速放缓,透过车帘间隙照进来的光亮骤明,车外传来守城禁卫的询问声,沈鸢知道,当是到了北城门。 未有掀帘查车,也未有拦截不放,简短的几句盘问之后,守城禁卫便放行让路。 车轮转动,稍停片刻的马车复又缓缓驶出。 车外的景致从茫茫光亮到灯火阑珊,最终变为昏暗一片,沈鸢坐在车内,思绪放空,心底仿佛车外光影,一点点变暗,一点点被抽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已驶离北城门,夜间行路,官道上空旷无人,只余回荡耳边的马蹄声和阵阵车轮转动声。车速稍缓,车外再次传来车夫的说话声:“王掌柜交代,接沈老爷的马车从另一城门驶出,届时在凉亭汇合。” 沈鸢在车里静静听着,已到唇边的“好”字还未应出,便听见不远处有阵阵马蹄声传来,距离虽远,却在四下安静的官道上,显得尤为清晰。 车速放缓,车夫下意识以为是前来同他们汇合的车马之声,毕竟这个时辰,行在官道上的马车实在不多。然下一刻,又觉不对,接沈老爷的亦是辆马车,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明显更急更响,且听着不是马车,而是有一队人,纵马疾行。 夜色昏暗,看不清楚来人,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车夫扬鞭,夜间行路,确实多有危险,不过前方不远处便是汇合的凉亭,那里有他们的人在等候,只消到达,便不怕了。 没想蹄声却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听着似逼着这里前来。 沈鸢坐在车内,此刻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忽地听到车夫说话:“前方不远处便是凉亭,姑娘坐稳了。”这是要纵马疾行的意思。 透过车帘,隐约可见前方微弱光亮,是车夫口中的那个凉亭,沈鸢倒也没怕,只坐稳身子,两手扶在车垫上。 料想的纵马疾行并未发生,入耳的是一声马匹嘶鸣,紧接着马车骤然停下,车夫惊呼一声,随即没了声音,只余车外反复低踏的马蹄声响。 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浮上,马车骤停的一瞬,身子被迫前倾,沈鸢攥紧双手,极力稳住身形,没敢出声,坐在一旁的银杏亦吓得不轻,只挪动身子,挡在姑娘身前,大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下一刻,车帘掀起,沈鸢垂着眼,羽睫因惊异害怕而微微颤动。四下静了一瞬,未有任何事情发生,只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在面前响起: “沈鸢,你给我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在这的,实在手速不行,(以女主乘车跑路的速度,迅速逃走…… 感谢在2023-04-02 22:27:08~2023-04-04 00:3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萦之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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