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如此,能不能算回答?◎ 心口撞了一下, 沈鸢猛地抬头,对上的是卫驰目色沉沉的眼。脑中空白一片,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 银杏长舒了口气, 方才还害怕是夜贼歹徒之流,眼下见是卫将军, 立即放心下来。但短暂的安心之后, 立时又感到横在面前的腾腾杀气, 有一瞬的功夫, 她甚至觉得自己性命快要不保。 “沈鸢, 你给我下来!”卫驰又说一遍,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在茫茫夜色中有几分瘆人。 四下阒寂无声, 偶有不远处几声马蹄传来,沈鸢目光微动,空了一路的眼, 稍恢复了些神采, 仍保持着双手扶垫, 端坐不动的姿势,轻声道:“银杏, 你先下去吧。” 银杏如蒙大赦, 立即让了位置,低声说了句“奴婢告退”后便自行跳下马车。 车内空下来, 沈鸢仍端坐着, 只将眼又垂下眼, 不敢抬头, 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卫驰盯着她, 手仍保持着掀开车帘的手势未动, 心里有气有怒,有被人耍弄的不甘和震怒,但他清楚,此刻充斥心底最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自己赶到了,庆幸她还没走,庆幸此刻,二人得以面面相对。 沈鸢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阒静暗夜在此刻静得有些诡异,天边一轮弯月高悬,二人皆未言语,就这么无声僵持着。 夜风阵阵,车帘拂动。半晌,终是卫驰又开了口,语调少了方才的逼人和压迫,稍缓下来,只沉着声道:“沈鸢,和我回去。” 沈鸢没动,也没说话,仍保持着敛目低头的姿势,纤长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面上情绪。 卫驰冷笑一声,似在自嘲。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内贼尚不明确,他放下一切,纵马疾驰,提心吊胆赶了一路,生怕晚了半分,得到的便是她这样冷冷冰冰的回应吗?她不是能言善辩的很吗,她不是说可以解释吗,这般不明不白地走,又算什么?他最恨不告而别,也清楚知道,能令她主动放弃的,非是困境,而是无心。 “为何要走?”四下阒寂,卫驰强压下心中复杂情绪,还是问出那个他自以为已有答案的问题。 顿一下,声更沉:“你给我一个理由。” 眼睫稍动了动,沈鸢仍未抬头,扶在坐垫两端的手更紧,唇瓣轻启,回话的语气淡淡,似满不在乎:“将军不是曾经说过,我随时可走吗?” 卫驰被这话噎了一下,这话他确曾说过,甚至还清楚记得当时所说的原话是:“若觉委屈,随时可走。” 脸色沉了,心底却是不服,卫驰咬紧牙槽,一字一顿道:“抬头,看着我说。” 短短几字,在寂静空旷的夜色中,令人不寒而栗。 沈鸢没动,也没应声,头仍低着,没有说话。 蓦地,眼前人影闪动,马车踏板穿来“咯吱”一声,车身跟着摇了一下。 卫驰步上马车,躬身站在她面前,下颌一紧,沈鸢被迫抬头,待反应过来,目光已不得不对上男人寒彻逼人的眼。 眼前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印象中,在将军府与之头一回见面时,他也是这般抬起她的下颌,只是力道比此刻要松。 “抬头,看着我说。”卫驰又说一遍。 “将军不是曾经说过,若觉委屈,我随时可走吗?”委屈也好,怒气也罢,又或是旁的什么情绪,交织杂糅在一起,涌上心头,沈鸢抬了眼,大胆与之四目相对,说话声音亦大了许多,“如今我想离开,将军为何阻拦?” 卫驰抿住唇,没有应声,手上力道松了,转而制在她肩上,只一手将人抵在身后车板之上:“将军府何时给过你委屈受?” “委不委屈的,你说得可不算。”沈鸢有些气急,不甘示弱。 想起昨晚在将军府门外看见的陈府马车,想起那句“卫驰另议婚事是必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沈鸢在心底悄声问自己,也似在问对方,如此,可算委屈? 臂上力道松了又紧,卫驰逼近过去,一双眼狠盯着她:“入了我将军府的门,便别想再走。” 心中酸涩终是冲破鼻尖,眼底蓦地湿了,是有泪涌出来,到底没能忍住,沈鸢再开口时,嗓音已有几分沙哑:“将军往后会议亲、会娶妻、会有广阔光明的前途,我留在将军府上,又算什么?” 卫驰被这话哽了一下,却从中看见一丝生机,手上的力道松了,说话语气缓下来:“所以你是因为这些,方才想走?” 眼底的泪已溢出眼眶,沈鸢将头撇开,倔道:“不是。” 制在她肩上的手终是松了,转而覆上她的脸,粗粝的指腹轻抚过她的面,拭干上边的泪。见她如此,他亦不好受,卫驰将她的脸轻转过来,看见她下颌处微微的红,是他方才用力所致,轻微红痕仿佛攥在他心上,说话声音一下轻柔许多:“你本就是我卫驰的妻,还想去哪?” 心口颤了一下,沈鸢抬头,对上他的眼,夜色中,男人漆黑的瞳仁已不见先前锋锐逼人的怒气,唯有怜惜和爱意,还有对自己方才莽撞的一点点悔。 “和我回去,”卫驰捧起她的脸,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又说一遍,“和我回去,沈鸢。” 沈鸢看着他的眼,听着耳边喃喃低语,若说心中毫无悸动,是不可能的。 男人灼热的气息呼在面上,昏暗中,再次开口,语调沉沉,似诱哄,又似逼迫:“你本就是我卫驰的妻,若敢乱跑,今日我便将你绑回去。” 夜色茫茫,四下寂静,男人低沉的嗓音如一把温沙洒在心头,莫名有种蛊惑的力量,沈鸢看着他的眼,几乎就要沉浸进去,泪停了,她鬼使神差地想要点头,却不料,被车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知道是有人来了,二人皆未言语,然下一刻,却听一道男声在外响起,声音沉稳镇定,是她再熟悉不过,也是她日思夜想多月的。 “阿鸢,为父在前面凉亭等你。” 沈鸢愣住,是父亲的声音。 心中先是一阵惊诧,后是一阵喜悦难耐,情绪复杂交织,有喜出望外,有激动难忍,还有……沈鸢看了眼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还有…… 脑子嗡地一下,沈鸢防备抬手,将眼前人往外推。 她下意识想和父亲多说些什么,然张了张口,脑中的混沌和空白最终令她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懵怔半晌,最终只怔怔应了声“好。” 话音已落,只听车外马蹄声渐远。昏暗夜色中,看不清她一阵青一阵红的面色,却能在阒静无声的暗夜中,清楚听见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跳声。 父亲平安无事,父亲说在凉亭等她,父亲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太多的问题萦绕脑中,脑子乱得很。 “别怕,”眼前男人低低开口,“我和你一道过去。” “不要。”沈鸢断然拒绝,若父亲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怕是得剥了她的一层皮。 可回想起方才发生之事,沈鸢闭眼,不敢继续往下想,父亲怕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吧…… 卫驰没动,也没再开口说话。这会儿已彻底明白沈鸢要走的缘由,原是沈明志提早出了狱,萧穆暗中使得小动作,可不止一件两件,他知道沈鸢最在乎的是什么,以此为饵,可令她自行离开。 这般阴暗见不得光的手段,他不仅用在朝堂,还能用在沈鸢身上。幽暗深邃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萧穆,这一回,真是犯禁了。 夜风渐大,簌簌扑在车外,夜色浓重,为此刻的寂静增添了几抹飘忽不定。 “将军,”再开口时,沈鸢的嗓音轻了许多,还带着颤抖,她缓缓抬眼,看向卫驰,双手抵在胸前,将人往外推一下:“我不能和你回去。” 既是知了缘由,他自不会怪她,也不会拦她。 沈鸢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但毕竟二人还未拜堂成亲,眼下年关将至,沈明志既提前出了大理寺狱,他们一家人合该在一起过年,他没理由拦着,只是中间横了个萧穆…… 卫驰眼色稍沉,不过此事终究是他和沈鸢之间的事,只要她心里有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会成为他们间的阻碍。 “我方才便已说过,你本就是我卫驰的妻,”卫驰双臂抵在车板上,神色郑重,“不论到哪里都是。” “你想和家人团聚的心,我自明白,”卫驰说着,顿了一下,“我可以放你离开,但走之前,你得把话说清楚。” 男人沉着眼,低沉嗓音在夜色中直击人心:“我卫驰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他固然想留她在身边,但只留住人又有何用,他要的是她的心。 这一回,沈鸢没有回避他的眼,只定定看着他,樱唇轻启,却欲言又止,并非她不想答,而是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好意思作答。 时光一点点流逝,眼看面前男人越来越沉的面色,思及父亲方才那句“在凉亭等你”,沈鸢咬了下唇,身子前倾,大胆往前凑了上去。 嫣红饱满的唇触与男人的薄唇轻触一下,随即分开。沈鸢低头,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不好意思抬头,只兀自脸热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呢喃出了几字:“如此,能不能算回答?” 卫驰抱紧她,脸上终是有了笑意,掌心抚过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下颌轻抵上去,回道:“勉强能算。” 车内很静,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外头逐渐靠近的车声马蹄声。沈鸢知道,当是王辞所带的人到了,也当是二人该分别的时刻到了。 “将军,我得走了。”沈鸢口中喃喃,然缩在他怀里的身子却未挪动。 卫驰自也听见车外声响,扣住她的手臂未松,只问:“跟我说说,你准备去哪?” “白鹤镇。” 卫驰了然,若是王辞安排,自是白鹤镇最好,离上京城不远,又方便照应,待年节之后,下了调令,正好可再做安排。转念一想,不过只要她不是承了萧穆的好,去哪里都好。 “安心住着,我会派人暗中护你。”卫驰臂上力道稍减,沈明志毕竟还在前边凉亭等着,再耽搁下去,于她于自己,都不大好。 顿一下,又补一句:“离萧穆远些,有事传信给我。” 沈鸢“哦”一声,抬头看他,脸上终也有了笑意。 “快去吧,”卫驰松了手,掀帘下车,“我会在此看着你,别怕。” 沈鸢点头,心道谁怕了,黑夜和他相比,显然是他更骇人些,心中如此作想,眼底却敛着笑,低声应了句“好。”
第60章 ◎知道她心里有他就够了◎ 云雾散去, 月色皎洁。官道一角的凉亭外,有车架停靠,不远处的草堆旁, 马匹低头响着鼻息。 车轮辚辚转动,车速放缓, 随即停下, 未及车夫掀起帘帐, 车内之人便已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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