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此, 卫驰渐渐沉了眼。 如此, 只能是萧彦的那位好皇弟萧穆在为他出谋划策了。 两千人, 这样不多不少的数量, 能做何用?萧彦近几年各处敛财不断,为的就是豢养他的私兵,从估算的敛财数额来看,其他京郊几镇,必还有其他兵马。 “留心京郊其他几镇的动静,人员流动,尤其是南郊一带。” 若他预估没错,必还有其他人马,而之所以白鹤镇的人先被发现,许是因为近来因沈鸢的缘故,他派去白鹤镇上的人手较多,故发现得早些。 江澄抱拳:“属下遵命。” 帐帘掀起,江澄步出帐中,帘帐并未放下,随之入内的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段奚。 “禀将军,东宫派人来传话了,”段奚压低嗓音,继续道,“未时三刻,城中望江楼。” …… 头顶的太阳西移一寸,卫驰如约而至。 多事之秋,太子才刚解了禁足,朝中如今风向虽于其有利,但各方亦有多双眼睛盯着他,绝不可有丝毫大意和懈怠,今日之事更是如此。 望江楼外早有太子的人等候,出他们所料的是,卫将军非策马而来,而是乘马车前来,到底是一军之帅,粗中有细,绝非粗莽草率之人。 太子亲信在前引路,此处在外人眼中是京中一处景致不错的茶楼,实则在太子名下,今日的望江楼,周围各处早已打点妥帖,只为等贵客前来。 望江楼三楼的雅阁内,寒暄过后,两人凭窗相视而坐。 太子一身靛蓝色锦袍,抬手为卫驰斟了杯热茶,有此待遇的人不多,但卫驰值得。 没动,卫驰向来喝不惯热茶,低头看了眼茶盏氤氲出的热气,迟疑一瞬,仰头喝下。 “今日得卫将军相邀,孤荣幸之至。”看着卫驰面前茶盏空了,太子先开口道。 “卫驰是臣,太子为储君,臣子帮扶储君本是正道,”茶盏放下,卫驰保持手握茶盏的姿势未动,看向太子道,“不过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说。” “军中探子发现北郊白鹤镇一带有可疑之人出现,人数众多,身手敏捷,形迹可疑,”卫驰顿一下,看着太子的眼道,“太子以为,这些是什么人,应当如何处置?” 太子拧眉,不带丝毫犹豫地回道:“怎么白鹤镇也有吗?” 是卫驰意料中的回答,方才江澄再报白鹤镇情况时,还提及一事,称途中遇到另一路人,也在留意此事,只是不知背后是何人,还需些时日打探清楚。当时卫驰第一反应便觉是太子,只是没有凭据,不好妄下定论,此刻听太子如何言说,心中自有了分明。 卫驰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的人又是在哪里发现的踪迹?” “南郊。”太子回答得爽快,没有任何欺瞒之意。 太子所言虽未正面回答问题,但也算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卫驰欣赏坦率之人,他方才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已有了答案,他所期待的,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卫驰的手仍保持扶在茶盏边缘不动的姿势,双眼仍直视前方,道:“殿下还未回答臣方才的问题,殿下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太子提着茶壶的手微顿,没有应声,四下静了一瞬,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案几一旁的炉上,小火煮着烹茶所用之水,眼看就要沸腾。须臾之后,滚水沸腾,咕嘟咕嘟的响声打破阁中宁静。 太子提着茶壶的手未松,抬手直视卫驰的眼,终是缓缓开了口:“烹茶之水,讲究一个‘沸’字,若水未沸,茶如何能香?” 四目相对,卫驰听懂话中之意,扶在面前茶盏上的手松开,似松了口气,心满意足道:“殿下英明。” 茶水自壶口汩汩流出,面前杯盏满了,茶香氤氲,是太子又一次亲手为卫驰倒了热茶。 手中茶壶放下,太子长舒了口气,道:“若是从前,孤必会在第一时间将情况禀报给父皇。” “可今时不同往日,吃了太多次这样的亏,孤再不敢贸然行事了。” 此乃肺腑之言,并非他贪恋太子之位,也非他看重权力地位,只是身在高位,几乎所有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他可以丢了太子之位,但门下追随之人该当如何?他们身后的家人亲信,又该当如何? 上回军饷贪腐一案便是最好证明,身居高位之人,若不能护住自己身后追随之人,又如何能配得上自己所处的位置。 卫驰仰头,又饮了一杯他不喜欢的热茶。 太子的回答正中他意,从前他未想过这些,只一心做好为人臣的本分。如今既知晓了十二年前的真相,他不可能修身旁观,主动出击是最好选择,太子身正智坚,是他心中帝王的最好人选。 如今高位上的那个,不论他心意如何,也不论他想如何制衡掣肘,只要没了能说话的机会,太子自就是正统之位,无需质疑。 原本达成此事还需些时日,但近来京郊几镇频繁活动的兵马给了他机会,萧彦想要孤注一掷,那么他便由他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待时机到达,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茶盏放下,卫驰开口,给了正面回答:“臣有两个要求,望太子殿下能够先答应下来。” “卫将军请讲。” “十二年前,家父和兄长战死北疆,此后流言纷飞,我卫家人一身忠肝铁骨忠于大周,往殿下能为卫家正名。” 太子点头,神色郑重,此事确是他疏忽,十二年前卫家之事他早有耳闻,只是时过境迁,许多事情早已被他抛诸脑后:“孤答应你,第二件事呢?” 卫驰顿一下,继续道:“待事成之后,先前圣旨赐下的婚事,不可作数,臣恳请殿下另行赐婚。” 太子怔一下,若说第一件事在他预料之中,那么第二件事确是他没有料到的。和第一件事比起来,第二件可算小事一桩,不过能令卫驰亲自开口说出,必是十分上心的。 太子点头:“一言为定。” 思忖片刻后,又道:“可是先前沈家那位?沈明志之女沈鸢?” 沈明志原是他门下之人,贪腐一案,不仅令沈家被抄,也令他禁足东宫多月。他虽禁着足,却也并非全然不知外界之事,大理寺卿呈上的证据,镇北军“恰巧”寻到的遗失官银,三册关键账簿…… 宫宴过后父皇给卫驰突下的赐婚圣旨,此刻卫驰突如其来的合作,原来如此。 卫驰提一下唇角:“殿下聪慧。” ** 星子点点,夜风寒凉。 白鹤镇东南角屋舍内,各厢房皆已熄灯歇下。沈鸢一身烟紫色长裙,外皮一件白色斗篷,在房中焦灼地来回踱步。 心中惦记着今早王辞送来的字条,白日里特去了一趟镇上的玉康堂,托伙计准备回京的车架。多日未见,她不知卫驰因何事郁结,但福伯既想方设法传信给她,必是大事,心绪不宁,索性趁着天黑回京一趟。 知道周围有军中精锐守卫,沈鸢并不担心回京路上的安全问题,只是想着该避开父亲,还有尽可能的快些。 外头打响三更的梆子,沈鸢伸手,将房门拉开一点点,银杏已帮她打点好一切,见外头无人,赶忙轻声快步地走了出去。 天边一轮弯月高悬,一驾马车自东南民巷内缓缓而出,最终消失在巷尾的转角处。 …… 夜色深浓,将军府西侧角门,房门扣响。 守门的侍从一早得了福伯吩咐,等候在此,但真开门见到沈姑娘的一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只抬手搓了搓眼,赶忙让出条道来:“沈姑娘里边请。” 时隔半月,此刻走在将军府的青石板路上,才发觉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她几乎可以闭着眼睛找到前往主院的路。 穿过月门,远远看着主院外,廊下的风灯忽明忽暗。主屋内昏暗一片,不知他在不在里面,也不知他睡了没有。 许是福伯特意吩咐过的,一路过来,半个人影都未碰到。沈鸢对着那道房门定定看了一眼,而后手提裙摆,垫着脚尖迈入院中。 房门推开,内里昏暗一片,连往常墙角矮几上常点的灯都未亮。难道卫驰不在府中?沈鸢如此想着,却仍旧抬脚入内,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内里陈设,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床榻看去,只是隔着木质屏风,看不真切。沈鸢回身,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阖上,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然下一刻,房门倏然阖上,耳边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沈鸢回身,正对上男人衣襟敞开的胸膛。 腰上一紧,她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6 16:50:36~2023-04-18 23: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铁头鸭~ 3瓶;南塘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我好想你◎ 一路走得太急, 面上被寒风刮过微冷的脸,紧贴住男人温热紧实的胸膛,一下热了起来, 这样紧密相贴的距离,她甚至能听见他喷张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震在耳边。 “还真的是你。”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传下, 低沉带沙的嗓音在暗夜中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方才听见外头脚步声时, 那样轻那样的迈步节奏, 让他一下想到沈鸢。将军府守卫森严,敢擅自入他院门的少之又少,又是那样轻而熟悉的脚步声响, 卫驰一时竟不敢笃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直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一瞬,莹白月光描绘出她的身影,还有那股独属于她的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 什么都无需多问, 他只想上前紧紧将人抱住。 “阿鸢……”卫驰低头含住她的耳, 低低唤她的名字, 听见他的声音, 听见唤自己的名字, 心里莫名安定下来,沈鸢没有躲, 只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将小脸埋在他颈窝处, 低低呢喃出几个字:“卫驰。” “我好想你……” 卫驰笑起来, 短短几字, 犹如方才她推门时倾入暗夜中的一束光, 足以照亮他阴沉多日的心,扫净笼罩心头多日的阴霾。 “我也是。”卫驰少有如此直接表达的时候,言语间已托着她的腰,将人整个抱起,朝里走去。 脚下蓦地一空,原本环在男人腰上的手臂不得不往上攀住他的肩,思绪亦跟着空了起来,她几乎挂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 主屋的一切都没有变,案几、屏风、柜格,连同她先前特意命人多垫了两层的床榻都是,这是身子被放低之后,才有的发现。 卫驰俯身,将人放在榻上,却未松手,两人仍保持着彼此环抱的姿势,没有松开。 肩上一轻,外头的莹白色斗篷被剥落在地,心口撞了一下,沈鸢下意识闭眼,却没有进一步的事情发生。额头相抵,男人牢牢盯住她的眼,低声道:“今日且放你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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