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她累着。她乘马车而来,白鹤镇到这里的距离,即便再快也需一个多时辰。且她夤夜前来,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沈家家教严明,果然只要是她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什么都难不住她。 沈鸢的手仍环在他颈上,一路疾行加之入门后的猝不及防,令她此刻还有些神情恍惚。身下是绵软的床榻,鼻尖萦绕着他的气味,熟悉又令人安心,沈鸢点头,低低“嗯”了一声,似回答,更似意识迷离间的低声嘤咛。 卫驰揉了揉她细软的发,语调温柔:“为何会忽然来此?” 她说想他,他自是信的,只是单如此,不至于令她深夜迢迢赶路来此,必然还是有其他旁的原因。 顿一下,又问:“莫不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吧?” 沈鸢摇头,知道卫驰暗中派了不少人守在周围,哪里至于被人欺负。来时一心想着字条上“心事郁结”几字,忘了编排好理由,想了想,又怕他说她骗他,不敢胡诌,只老实道:“听闻将军近来有心事郁结于心,我放心不下,所以……” “从哪里听闻来的?”卫驰打断她。 “你能不能别问。”沈鸢小嗫嚅,将福伯传信给她的事说出不好,骗他也不好,左右为难,索性不答最好。 卫驰极配合地没再追问,眼底敛着笑,却也猜到是谁,府中除了福伯有这个能耐和胆量,谁还敢做通风报信的事。 卫驰没问,沈鸢却没有止住探寻的心,只缓缓开口道:“若有事郁结,找人倾诉出来是最好的排解办法。” 沈鸢说着顿一下,抬眼看住他:“你若愿意开口说出的话,我愿意听。” “不过一些旧事而已,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卫驰声音低下去,显出几分黯然:“你在就好,让我抱着就好。” 沈鸢点头,没再说话,只安静依偎在他怀里。 月光静谧,洒落进来。房中依旧没有点灯,唯有窗边斑驳亮光。夜很静,有时不需言语,只需安静无声地陪伴便能抚平一切心口的伤。 …… 卯时正,卫驰如往常一般转醒,低头看了眼怀中酣睡正香的沈鸢,心底虽不愿绕她清梦,但眼下时辰已到,她还要返回白鹤镇,若再耽误怕是不好。 沈鸢是被一阵轻微的颠簸感弄醒的,甫一睁眼,对上的是男人偏瘦的下颌。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莹白色斗篷随意搭在肩上,沈鸢睁开惺忪的睡眼,头脑懵怔,天色未亮,周围只有朦胧的光,直到感到身上吹来的风,方才发觉此刻她已不在主屋之内,而是在外头。 卫驰正抱着她,一步一步朝将军府外走去,不想吵醒她,思量着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也是好的,故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来。 感受到怀中之人动了,卫驰低头,正对上她迷蒙的眼。 “困就多睡会儿,一会儿在车上也是,”他横抱着她,边走边说,“放心,我亲自送你回去。” “会不会耽误你的功夫?”沈鸢问。 “没什么可耽误的,下回若想见我,派人传信过来,”卫驰低头看着沈鸢,声音低下去,“我会过去看你。” 沈鸢目光微动,总觉得最后一句好似话里有话一般,脸上热了一下,只将头埋低,不再看他,只将眼底的笑意尽数埋藏在他怀里。 从上京城到白鹤镇的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辰时不到,天边微微探出点日头的时候,马车从立着写有“白鹤镇”三字的石碑前驶过。 卫驰一路贴着车身打马而行,待见到石碑后,只两腿夹一下马腹,打马上前。随行之人知道这是要停下的意思,车速放缓,停下,左右近卫往两旁各退了几步,卫驰翻身下马,将车帘掀起。 沈鸢一路没睡,只坐在车内,目光始终落在车外时隐时现的衣袍一角上,却也没有叫他知道,怕耽误他的时辰,就这么静静看着,几乎看了一整路。 此刻,感受到马车车速放缓,而后停下,沈鸢知道,当是他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车帘掀起,正对上男人的眼。二人相视一瞬,卫驰这才想起前几日圣旨赐婚一事,因一直没当回事,故昨日连提都未想起要提,此刻临近分别,也无需为那点破事浪费时间,只交代道:“年节之后,上京许不太平,届时你父亲的调令也会传下,你随他出去暂避一段时间也好,待风头过去,我会亲自过去接你回京。” “不必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有事叫人传信至将军府即可。” 沈鸢点头,以示她听明白了。 “军中还有事需处理,我先走了。”许是怕她不舍,又像是怕自己不舍,卫驰说完这句话后,只放下手中车帘,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 城郊军营,卫驰一路快马而至。 甫一入主帐,段奚便入内递上东宫传来的密信。信笺打开,卫驰迅速看完信上内容。宣文帝对萧彦的处置已下,并未处死,而是将人赶至西南封地,无召永不得回京,三日后启程。 这样的处罚在卫驰眼中,实在有些过轻了,不似宣文帝会做出的事情。想必那位“兄弟情深”的三殿下,从中说了不少好话。 信纸翻过,第二页信纸上只简单写了几字:正月十六,赤霞山祭祖。 驱逐出京,兄弟情深,赤霞山祭祖…… 几件事前后相隔仅有几日,若将事情都串联起来,便不难想通了。思此,卫驰眸色渐深,萧穆一面在皇帝面前假装兄弟情深,为萧彦求情,一面以同样的法子在萧彦面前赚足了人情,两面挑拨,利用他手上仅剩不多的兵马,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然目标却不可能是宣文帝,若皇帝突然驾崩,继位之人必是太子。如此,他们的目标,当是宣文帝和太子两人。 赤霞山在上京以南,有事深山密林,方便下手。而萧彦被逐出京,亦是南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顺利返回,藏身在赤霞山附近,静候时机。 此事胜算太小,若非无路可走,萧彦不会铤而走险。而萧穆,用得仍是先前同样的方法,借刀杀人,而他仍是手上滴血不沾的那个人。 手中信纸阖上,对方既主动送出了机会,他没理由不把握住。 ** 另一边,马车缓缓在白鹤镇街心的一处转角处停下。 并未直接回去,而是选择先来到玉康堂买药。一来是为归还车架,二来是因昨夜出门之前,她便同银杏交代好了,若是父亲问起,只需说她一早出去买药即可。 沈鸢踩着脚蹬缓缓步下马车,缓步朝玉康堂方向走去。 早上的白鹤镇,主街上的人流并不算少,因是年节,各处商铺门前皆有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一派过年的喜气祥和。 玉康堂对面,某处商铺之外,大红灯笼之下,静静站立着一青衣女子,发髻高束,腰悬短刀。 叶婉怡双拳紧握,功夫不负有心人,沈鸢啊沈鸢,总算是被她寻到人了。
第71章 ◎绊脚石◎ 街尾的药铺门前, 挂着写有“玉康堂”三字的古朴木牌,沈鸢缓步行过,手提裙摆, 迈入铺中。 药铺正中的长柜内,伙计正侧身而立, 看样子是在整理新到的药材。长脸瘦高个, 一身褐色布衫, 仍是先前见过多面的那名伙计, 只是如今, 两人已比从前熟络了许多,伙计闻声回头,见是沈鸢, 笑着对她点头问候:“沈姑娘今日是看诊还是买药?” “买药,”沈鸢走过去,在柜前站定, “劳烦帮我抓些风寒祛湿的药。” 这样寒彻的冬日, 父亲的腿疾容易复发, 故平时需用些风寒祛湿的药,以作调理。今日既来了此处, 正好可以买些带回去。 “好嘞。”伙计应道。 三两下的功夫便已将药抓好包实, 接着双手递上:“每日一剂,三碗水煎至一碗即可。” 沈鸢点头, 伸手正欲接过, 却见伙计递药的双手往后缩了一缩, 声音低下来, 小声道:“药铺对面站了位青衣姑娘, 腰间悬刀的那一位, 已有两日,自沈姑娘你入药铺之后,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沈姑娘你身上,虎视眈眈,未移开过,沈姑娘千万小心。” 沈鸢闻言怔了一下,腰间悬刀、虎视眈眈、青衣姑娘,这样的形容只让她联想到一人,只是不知是不是她心里想到的那一位。 沈鸢目光微动,以示自己听明白了,未免打草惊蛇,并未回头,只伸手如往常一般将药包接过,温声问一句:“多少银子?” “三文,”伙计回道,知道沈鸢已听明白了,随即松了手,神色认真道,“姑娘拿好了。” 沈鸢拿出碎银放在柜上,后轻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药包提在手中,沈鸢转身,随即看见药铺对面廊下站立之人,发髻高束,腰悬短刀,是和上回见时全然不同的打扮,不过脸却一点没变,还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丝毫不作掩藏的厌恶和忌恨。 沈鸢对上那眼神,停住步子没动,倒不是怕她,即便她腰上悬有短刀,知道周围有卫驰派来的人暗中相护,她并不害怕。之所以停步,是因为在她眼底看出一丝和以往不同的情绪,非厌恶,也非忌恨,而是一股带着意味极其明显的挑衅。论武力功夫,她自不是她的对手,她眼底的挑衅,只能是出于旁的原因。 伙计看见沈鸢停步不前,又看见她目不移动的直视前方,猜到她与青衣姑娘许是旧识,只是那青衣姑娘腰间悬刀,且明显来者不善,怕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伙计赶忙走出柜前:“沈姑娘留步,待到有身手之人相护再回不迟。” 沈鸢点头,伙计所言在理,叶婉怡的脾气,她先前领教过的,张扬跋扈、蛮不讲理,的确像是会出做偏激之事的人。 提着药包的手紧了一紧,沈鸢没动,只伫立在原地。 隔着玉康堂完全敞开的大门,叶婉怡直直盯着沈鸢的眼,留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短刀之上。腰间短刀不过为防身所戴,今次她费尽心思寻她,并非为了寻仇,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相告。 右手往腰后扶了一下,短刀取下,没有出鞘,叶婉怡手握短刀,接着将刀随手往地上一掷,短刀在距她几尺远的地方落地,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这是向她表诚意的方式。 从前她只知刀剑可以伤人,如今才知杀人诛心,才是最痛最惨烈的伤人方式。 沈鸢看着叶婉怡所做种种,行迹虽然古怪,但不难看出她有话想说,又想起卫驰近来心事郁结,二者联系在一起,难免勾起她的好奇心。 周围有近卫相护,沈鸢思忖片刻,回身进了玉康堂内,对着伙计低声说道:“劳烦帮我同铺外那位姑娘传句话,若她愿意,即刻邀她到后堂相见,不可带刀。” 伙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了声是。 心中有几分佩服沈鸢的勇气,不过后院是他们的地盘,只需确认外头那位姑娘没带兵器后,再将人带进去,也无需多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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