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虽只开了个头,但重查结果却已不难预料,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要给卫家正名的机会,此番赤霞山动荡,镇北军功不可没,一路保储君上位,这样的功劳,足够令卫驰及卫家彻底翻身了。 大典后第三日,新帝又下旨将先前户部贪腐军饷一案再次清查,所打名号为,扫清叛贼萧彦在朝中余党。也的确如此,当初此案由萧穆经手,他为谋自身之利,抓大放小,借此案收了几名官员为自己所用。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侍郎陈永年。 前户部侍郎陈永年为萧彦同党,助其贪赃官银,判斩刑,斩立决,陈家其余人等流放边陲,终身不得返京。 陈永年此人办事能力不足,徒有嘴上功夫,且易见风使舵,明显小人行径。萧贺最不喜此类之人,但先帝在位时,他“独特”的用人手段,却无形中培育了许多这样的人,可以说朝中六部以及其他职位上,皆不乏此类之人。 其中有些,也有实干在身,只是受朝中不良风气影响,或趋利避害,或明哲保身,总之将人变得不求上进,只求混混度日。 萧贺此番下旨斩了陈永年,除了他罪有应得之外,另还有一重要原因,便是杀鸡儆猴。 借陈永年的死,警告朝中仍在意识迷惘的官员,往后若矜矜业业,先前之事可既往不咎,若继续混混度日,陈永年便是摆在所有人眼前鲜血淋淋的下场。 陈永年一死,本就无人的户部一时间更加凋敝,但该办的公务却一样不少,田赋,关税,厘金,公债……所有的事情皆需人来管,况还是在心底登基的节骨眼上。 如此,重新选调户部官员,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早朝上,有眼力见的官员提议,调前户部尚书沈明志回京。沈明志本就是含冤入狱,而今得以昭雪,又逢朝廷用人之际,重回户部为官,可谓顺水行舟,朝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之更合适的人选了。 正中新帝下怀,萧贺当即下旨,调沈明志入京,暂任户部郎中一职。 不得不说,这“暂任”二字,意味深长。新帝任太子之时,沈明志便是其门下之人,再以如今朝中缺人之势来看,想必用不了多久,这“暂任”二字便可去掉,转而换上其他头衔。 本已被人遗忘得差不多的沈家,突然重回众人视线。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必将经历一番换血,而这只是个开始。 卫家、沈家,二者算是新帝登基后,享头一份殊荣的两家。上京从来不缺锦上添花之人,此等时候,忽就有人想起了卫家和沈家之间的婚事。当年得先帝圣旨赐婚,如今又得新帝亲眼,真真是独一份的殊荣。 是以新帝未有圣旨颁下,上京的大街小巷却已悄然将两家当年婚事传开。 永安巷,沈府新宅内,沈明志听着外头传着的流言蜚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一肚子憋闷,却又不得不承认外头流言非虚。 心底憋闷之际,忽闻外头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叩门声响,府中侍从应声开门,见着的是外头戎装束身、整齐两列的镇北军近卫。 沈明志站在院中,看眼前架势不由愣了一下。 见府门打开,其中一人大步上前,行路间,腰间佩剑还铛铛作响,紧接着跨门而入,俯身双手抱拳道:“末将奉大将军命,前来提亲。”
第79章 ◎其实从那时候起,你就……◎ 此等提亲架势, 沈明志还是头一次见。 正在院中喂鱼的沈致,亦被惊到了,手上一颤, 捧在手里的鱼食一下全掉落到池中,引得鱼儿一簇而来。若非见来人手捧系了大红绸绳的礼盒, 态度恭敬, 他险些都要以为是不是府上又出了什么事情, 新帝派人来抄家了。 心中虽是惊诧, 但身为沈家的主心骨, 沈明志依旧保持着背脊挺直,傲然而立的姿态。须臾,为首的武将退至一旁, 卫驰在外翻身下马,自后头大步而出。 实在是动静有些大,就连身在后院的沈鸢都听见了前院的声响。 槐树下, 凉亭中, 沈鸢本在执笔作画, 闻声不由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向银杏:“外头发生了何事, 闹得如此动静?” 和沈致一样, 经历过一次抄家的沈家人,对府上闹出的这等动静声响, 到底是有几分畏惧的。 银杏愣一下, 先摇了摇头, 后很快回过神来:“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然话毕, 还未抬脚迈步, 外头便有婢女一路小跑而来:“姑娘, 姑娘,外头卫将军亲自带人提亲来了。” 心底一阵复杂情绪翻涌,沈鸢下意识抬脚走出凉亭,没走两步,复又停了下来。她定了定神,伫立原地,依大周礼制,在提亲这一礼上,身为待嫁之身,她是无需出去同新郎碰面的。 脸上热了一下,沈鸢倏地转身,快步朝房中走去,转身将房门阖上,未再出来。 …… 前院中,同卫驰一并前来的军中近卫皆守在外头,就连随行左右的段奚都只留步于厅外,未有进入。沈府上下一众忙碌,许久才将卫将军命人抬来的聘礼抬入府中。 前厅中,沈明志和卫驰分坐上下。沈明志看了眼堆放在厅里厅外的一个个大木箱子,目光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卫驰身上,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淡道了声:“喝茶。” 卫驰点一下头,将摆放在案几上的热茶,一饮而尽。入口稍烫了一下,一如三年前,沈明志邀他过府时的场景,如今他仍旧喝不惯如此滚沸的热茶。 犹记三年前,赐婚圣旨初下之后,沈府便派了家丁前去卫府传话,话中直言,沈明志邀他过府一见。 两府之间,从未有过交集,沈明志何故想要见他,卫驰心里清楚,除了那道令两府都措手不及的婚事外,沈明志没有任何邀他过府的理由。 入夜,卫驰如约而至。 彼时的沈府,亦是在前厅中,连装潢摆设都与眼前厅堂相似,沈明志抬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淡淡说了两个字:“喝茶。” 当时北地未有战事发生,卫驰亦无军功加身,卫家不过是上京城中毫不起眼的一户落魄武将之门。热茶饮下,沈明志的一番话,令他至今印象尤深。 沈家而今立足京中,虽得众人敬仰,但当初亦有落败之时,是我沈明志亦是通过科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至今日。卫家如今境况亦入当初沈家,君虽长于卫府落魄之时,但却不甘于此,亦因此得以磨砺心志。而今大周,正是重用武将之时,君定前途无量。 沈家人丁稀少,我沈明志膝下不过一子一女,如今圣旨赐婚,你我皆身不由己。今日邀君前来,是想得君一个口信,不求相濡以沫,只愿待他日成婚之后,望能敬重小女,不离不弃。 可否? 卫驰手执茶盏,看着上首端坐的身影,三年过去,沈明志一身风骨未变,只是鬓上白发稍多了些。 可否? 当初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此刻此刻,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卫驰看着端坐上首之人欲言又止的面容,未及对方开口,先一步道:“当初承蒙沈大人不弃,从今往后,卫驰定对沈鸢珍爱有佳,不离不弃。” 沈明志闻言,点一下头,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未再多言。 ** 后院中,沈鸢从房中出来时,肩上已披了件崭新的鹅黄斗篷,鬓发亦重新梳过,细眉和妆容也都是细细描绘过的。 缓步走至方才作画的凉亭中,却未再执笔,只看着石桌上未完成画作,怔怔出神。 府上其他婢女自是不知,但银杏可是清楚,自家主子此刻的出神是因何人。悄声潜了一个婢女去前厅打探,得来的消息是,前厅中卫将军带来的聘礼已收拾得差不多了,眼下正和老爷议事,稍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前来回话的婢女声音虽小,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入沈鸢耳中。 心口稍稍沉了一下,卫驰今日前来,是为提亲,依礼制二人确没有见面的理由,心底也知如此不成体统,却还是在听到他前来的消息时,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 沈鸢低头,抚了抚袖口的绒毛,没有出声。 年节虽过,可初春时节的天气亦忽寒忽暖,院中忽地起了风,吹其石桌上的画纸一角,窸窣作响。 沈鸢抬手,拿了块镇纸将画纸压平,随即起身,抬脚欲往屋里走去。却在下一刻,听见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接着传来银杏和另一婢女的问安声:“奴婢见过卫将军。” 脚下步子顿住,沈鸢怔了一下,方才缓缓回身,而屈膝盈盈一拜,目光落在面前几步远的花丛上,轻声道了一句:“将军安好。” 卫驰看着眼前低眉敛目的少女,一身鹅黄斗篷,雪肌乌发,黛眉淡远,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时光仿佛一下拉回到三年前,卫驰对着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也知如今身在沈府,周围人多眼杂,只提一下唇,后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银杏抿唇偷笑了一下,赶忙拉着身旁婢女走开,湖石古树的小院中,一时只剩下面面伫立的二人身影。 毕竟是身在沈府,也知她面皮薄,更重要的是,如今在旁人眼中,二人仅是刚下了聘礼尚未完婚的关系,女儿家的名声和脸面同样重要。故卫驰没有上前,只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搭在剑柄上,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鸢看着略有些拘谨的卫驰,从未见他怕过什么,亦未见他顾忌过什么,想起先前在将军府时他的样子,一时竟有些不大习惯。 她偷偷觑他一眼,又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将两人间距离拉近,却见卫驰仍不为所动,拢在斗篷内的手悄然探了出来,随即往前一伸,略有些冰凉的小手触在对方宽厚的掌心中央。 掌心一凉,一阵柔软触感游移掌心,卫驰哪里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不过是想由她胡闹,也存了几分探究之意,想看看今时今日的沈鸢,胆子能有多大。 他目视前方,一直未低下头,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上,身上那股凛然之气丝毫未减,远远看着,仍是那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的镇北军主帅做派。 “沈鸢。”卫驰低低开口,是在警告她。 沈鸢却对此置若罔闻,还狡黠一笑,这样的卫驰她先前未见过,今日特别想挑衅一番。 流连掌心的柔软触感未有收敛,逐渐放肆起来,甚至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勾勒划起圈来,一下一下。 “沈鸢。”再次开口,男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沉,眼锋落下,正对上面前少女的眼,眼底是藏不住的狡黠和得意之色,仿佛在说,看你敢拿我怎么样。 若是从前在将军府中,此时他定有法子叫她长好记性,但此刻身在沈府,卫驰强压下心底被她撩拨起来的悸动,只反手将她不安分的小手全然包裹起来,另一手直伸到她腰后,一把将人揽至身前,声沉沉在她耳畔道:“别动,除非你想将人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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