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银杏是觉他可怜,故破例给主子传了话,得到拒绝的回复之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提起。没想今日外出,又遇那人,她自然不想搭理,没想那人却直接将她拦下,开口道出另一惊天大事。 “恳请姑娘听奴婢把话说完。”银杏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今日破例又提此事,实为另有隐情。 “今日传话那人说,三殿下,啊不,”银杏顿一下,改口道,“萧公子说,他知道二皇子私藏官银的地点,若姑娘能去狱中与他见上最后一面,他便将地点,告知姑娘。” 沈鸢闻言怔了一下,许久才动了动眼珠,问道:“何时?” “今夜亥时,大理寺狱。”银杏回道。 近来京中热议之事,她自有所耳闻,思及今日散朝后,父亲的神情作态,沈鸢转了转眼珠:“准备一下,今晚我去。”
第81章 ◎对先前所做错事的一点点弥补◎ 夜幕茫茫, 浓云少月。主街之上,车马行人寥寥,如今虽已过了开春, 但入夜后的上京城,仍能轻易叫人冷得刺骨。 入夜, 一辆马车自沈府侧门缓缓驶出, 却并未直接往大理寺方向驶去, 而是一路缓行驶过主街后, 忽地转了个方向。夜色寥寥, 须臾后,放在在将军府西侧门外停了下来。 沈鸢一身暗紫色简装,长发高束, 临下车前,只将兜帽戴好,随即抬脚步下马车。 两短一长的叩门声, 是先前就讲定的暗号, 重复敲击两遍后, 小门从里侧拉开,内里探出的是许久未见的福伯的正脸。 “沈姑娘里边请。”福伯侧身让路, 将人引进府中。傍晚时分, 银杏前来传话,说是今晚戌时三刻, 沈姑娘会亲至将军府一趟, 有要事同卫将军相商, 拜托福伯务必将消息待到。 两府如今已定下亲事, 加上沈姑娘同郎君先前的交情, 沈姑娘若是想郎君一面, 有的是机会,如此拐弯抹角行事,其中必然是有不便言说的缘由。福伯点头应下后便一直打着十二分精神,亲自守在门边来办这件事。 此刻开门见到沈鸢身影,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郎君收到消息后今日特提前回了府,此刻正在主屋内等候。 “沈姑娘这边请。”福伯手提灯笼,在前引路。 “不必了,”沈鸢笑一下,出言打断,“此处的路我早熟悉,自己能走。” 福伯愣一下,如此行事原是怕沈姑娘想起从前旧事,觉得含羞尴尬,没想她如此坦荡。转念一想,当初沈姑娘刚入将军府时,亦是坚韧不拔、云淡风轻的态度,而今种种旧事,以她心智,必不会纠结于过往,是他多虑。 循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沈鸢一路疾行到主院之外。院内只点了几盏烛灯,一如从前般昏暗少光,沈鸢抬脚入内,主屋亦是如此。走近看见,房门半掩着,知道是在等她,沈鸢抬手,不带丝毫犹豫地,推门而入。 卫驰一身戎装未褪,见她入内,只长腿信步迎上前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抬手一把将人拉至怀中,抱了个满怀。 沈鸢倚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窄腰,脸颊触及他军服上的甲片,有些冰冰凉凉,却也没动,只因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令她莫名感到安心。 “卫驰,”她低声唤他,抬眼看见他蓄了胡茬的下颌,知道他近来定忙碌得不行,“这是刚从外头赶回来吗?” 卫驰抬手拨过她的脸,掌心拖住她的面颊,是怕她靠得不舒服,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上回见面,还是卫驰上沈府提亲的时候,许久未见,彼此间自然多了许多眷恋。昏暗中,两人默契地没有言语,许久,卫驰才沉声开口:“有事要说?” 沈鸢点一下头,也知道不能这般再依赖下去,只松了环在他腰身上的手,站直身子道:“萧穆派人传了口信给我,说是今晚亥时,在大理寺狱见面。” 知道卫驰向来不喜萧穆,也怕他误会,几乎没有停顿的,沈鸢只抿了下唇,又继续道:“传话之人直言,说萧彦贪腐官银数额巨大,而他私藏官银的地点,萧穆知道。” “只要我去见他一面,他便愿说出私藏官银的地点。” 卫驰拧一下眉,复又松开,漆黑的瞳仁浸在夜色中,看不出情绪。他自不希望沈鸢单独见他,萧穆此人,心机深重,不过如今战事即响,国库缺银,若真能寻到一笔数额庞大的官银,当然是好事一桩。 卫驰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随你一道去。” 沈鸢轻点了点头,她特在前往大理寺前,来到此处,便也是做的这般打算。那是大理寺狱,若说萧穆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有卫驰相伴,便会叫她觉得心里安定许多。 “我只在外头等你。”见其毫不犹豫地点头,卫驰又开口道。那算是她的一段过往,合该好好道个别,不论萧穆是不是真有官银下落,且他知道她有处理好这段过往的能力,他不会多加干涉,同行并非想探听他们二人间的谈话,而是出于保护。 圣上对于萧穆的处决至今未下,一来是因初登帝王不久,诸事繁忙,实在不得空闲来搭理他。二来则是因为,萧穆毕竟与圣上有着血缘之亲,若要下旨处决,多少还是需要顾忌朝中众人的悠悠之口的。 若萧穆真能说出线索,最终寻到官银下落,于大周、于沈家、还有他自己,也都算是好事一桩。说不准陛下还会因此对他网开一面,留他一命,也未可知。 “约定见面的时间在亥时。”沈鸢开口,心中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卫驰颔首,随即拉着她抬脚往外走去。 ** 大理寺狱外,卫驰驻足停留,并未入内,一则是他先前已应承过沈鸢,不听他们所言为何,只在外等候,以确保她安全。二则是因为萧穆既能有法子派人传话出来,那么大理寺狱中必有其亲信,此等内贼,不可不除,眼下自不便打草惊蛇。 除此之外,他还提前派人传了口信给大理寺卿刘戟,叫其安排部署妥当,既可确保沈鸢安危,也可趁此机会揪出内贼。眼下他能做的,唯有在外等候,而非入内。 有狱卒在前引路,沈鸢跟在其身后,缓步拾级而下,地牢潮湿幽暗,特别是在这样寒风骤起的深夜里,狱中不过寥寥几盏昏暗油灯,有人经过之时,灯影忽明忽灭,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行到深处,除了扑面而来的阴森气息之外,还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腐坏气息。沈鸢抬手捂住口鼻,跟上狱卒步伐,亦步亦趋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狱卒在一处牢房外停下,沈鸢亦停下脚步,左右看了几眼,终在最里一间牢房内,看见一道略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只见萧穆长发掩面,一袭白衣上未有血迹,只有些许脏污,手脚皆未上镣铐,只双手抱膝,静静屈腿坐于狱中一角,与墙上挂着冰冷深幽的刑具和周遭的恶劣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原本坐在角落一动不动的萧穆,扭头看了过来,原本空洞无光的眼底逐渐聚焦,眼珠稍动,最终凝在眼前少女面上。毕竟曾是皇子之身,圣上终究还是保留了他最后的体面,只要圣上未下旨拷问,大理寺狱的人,不敢刁难。 引路狱卒将手中油灯放在牢外一处铁架之上,随即往后退了几步,转身不见人影。 “阿鸢,你终是肯来见我了。”周遭安静下来,萧穆开口,阴冷幽暗的牢狱将其低沉阴翳的嗓音衬出几分阴森可怖。 沈鸢捏紧手心,心中虽有几分畏惧,面上仍极力保持着冷静从容的样子。 “你派人传话说,知道萧彦藏匿官银的地点,”沈鸢努力调整着呼吸,稍顿了顿,才继续道,“眼下我已如约而至,你可以将藏匿官银的地点说出来了吧。” 萧穆仍屈膝坐在狱中一角,目光落在沈鸢身上没动:“我若不如此言说,阿鸢,你会愿意前来见我吗?” 沈鸢听着萧穆似平淡似嘲讽的说话语气,细眉微蹙,心中本就对他所言半信半疑,此时听他如此言说,大有种被人耍弄的感觉。 “所以知道官银藏匿地点的消息是假,这不过是你的诓骗之计,意在骗我前来?”沈鸢说话时,语气中有几分不耐。 萧穆闻言,倒也没什么情绪,只轻笑一声,似自嘲一般喃喃低语:“如今我身为阶下囚,你自是不愿意同我多说几句话的,我也知自己时日无多,不过想在死前再见你一面罢了。” 地牢本就寂静无声,萧穆的喃喃低语自全然传入沈鸢耳中,心中生出几分愧意,但更多的还是对他所作所为的不齿。 然到底相识一场,如今见他如此,心中也谈不上好受,情绪有些复杂,沈鸢定了定神,将情绪收敛放平,平静道:“你既敢做出那样的事情,便该一早料到自己的下场,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倒不如做些事情,尽可能的弥补你的错失才是。” 萧穆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是想让他尽早说出官银藏匿地点,他千辛万苦派人前去给她传话,她却如此不耐,也不知其中那一句话惹了他不快,萧穆闻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狱门走去,一双黑漆漆的眼瞳满是阴翳怨气:“阿鸢,你可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沈鸢被他的眼神怵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脚后跟抵在身后墙柱之上,方才停了下来。她凝了凝神,抬手触在颈间锁骨处,指尖触及颈上所挂的红石轮廓,心底莫名镇定了许多:“萧穆,我早不止一次地同你说过,你我二人绝无可能,错了就是错了,别说这么多子虚乌有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沈鸢的冷静对答,如一计利刃直-插心头,脸上情绪凝住,萧穆却仍是不甘示弱道:“阿鸢,若当初你肯多看我一眼,我如今不至于此,你知道你当初决定入将军府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沈鸢蹙了蹙眉,对他无缘无故地东拉西扯感到厌烦,也对他时至今日仍不知悔过的心思感到不齿。手心捏紧,她抬眼看他,目光凛冽:“萧穆,不要用爱意来掩饰你的野心,有野心并不可耻,拿真爱做借口遮掩自己的不择手段,才可耻!” “你说你所做一切皆是为我,为我便是在我沈家最落魄时,不闻不问,在你丑事败落,沦为阶下囚时,派人前来劫我家人,以作你自保的筹码?” 短短几句,直指要害,更是直击中人心底最疼痛最柔软的地方。 萧穆愣住,原本充满怨气的眼神似柔缓了些,许久,似回了神,只失魂落魄地在狱中左右游走了几步,最后跌坐到狱中一角,双腿蜷起,低头屈膝。再开口时,言语中只剩惶惶无措:“阿鸢,我,我……” 身在皇家,他见过太多的权谋诡辩,没有父皇的宠爱,没有母妃的背景,从小他便一直生活在周遭人的轻蔑和白眼之中。深宫之中,皇权为上,他当然知道皇权至上的道理,只是那东西实在太过遥不可及,遥远到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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