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为侯府女主子,无能昏聩,从未将我景儿当做个人看。” 周姨娘指着江母,声声泣血:“若不是你上梁不正,从不管府中庶出子女,我景儿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你!” 周姨娘指着刚到的宋挽,哭着大骂:“我知我景儿犯了错处,听信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挑唆,可你二人斗法,凭什么拿我景儿做祭?” “你斗不过那卖弄风骚的残花败柳,便于我景儿身上作筏子,生生拦着她跟兰家婚事,你还是不是人?” “侯府由着一个娼妇出身的贱货败坏,老夫人究竟管不管?” “今日老夫人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一头撞死在府中正门前,让城阳侯府从此之后永无宁日,所有人不得好死!” 周姨娘一口咬下来抓她婆子的手指,那婆子凄厉惨叫,顿时退后数丈。 身边围着的人再不敢向前,周姨娘疯了似的往福鹤堂闯。 远处遥遥跑来一个身穿素色褙子,头戴银钗的妇人,她见周姨娘在粗使婆子中横冲直撞,突然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死死抱住。 郑姨娘哭着道:“你疯了不成,福鹤堂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放肆?” 她死死抱着周姨娘,虽不让她挣扎,却也不让那些婆子上前。 “你是不是疯魔了?不想要命了?若不想要命回自个儿院中死去,跑到这处撒什么野?” 周姨娘一愣,似是未想到眼下来拦住自己的,是这个跟她斗了一辈子,踩了她一辈子的女人。可也不知怎么了,见到郑姨娘面上的泪,周姨娘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她拍着大腿,痛苦哭嚎:“我的景儿,我的景儿没了。” “我的景儿没了……” 郑姨娘抿着唇,任由眼泪淌了满面:“那般不孝的东西没便没了,日后我让江昂给你养老,左右都是老侯爷的孩儿,他喊你一声姨娘又如何?” 老侯爷不算是个贪恋美色的,早年虽胡闹了一阵纳了几房妾室,但新鲜劲过去便搁下了,待到后头老侯爷故去,老太太便给她们开了恩,还了身契让人离开。 生下庶子不曾离开的唯有她同周姨娘,以及江晏江星的生母柳姨娘。 柳姨娘身段好模样佳,且性情十分泼辣,又是府中家生子,地位自比她二人高上许多。早些年二人捆在一起也动不得柳朱一根汗毛,后来发现周姨娘性子最软,她便联合柳姨娘一起欺负周姨娘。 可年轻时候争风吃醋还有个奔头,如今老侯爷都不在了,这几年她们便都安生了许多。 虽然打打骂骂了一辈子,但在侯府,除了那些丫鬟婆子,能证明她们这群寡妇鲜活存在过的,也唯有彼此了。 郑姨娘不喜欢周姨娘,她甚至都不喜欢江景,可看着一群粗使婆子想要上前捆对方的时候,还是冲了出来。 她死死扯住周姨娘,哭着道:“你听我一句劝,好生活着,万不要给夫人同老太太添麻烦。” “我的景儿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孩儿,可景儿没了!” 周姨娘一口咬在郑姨娘手臂上,却是未像方才那般用了全身力气。 “都在这儿闹什么呢?” 江老夫人在宝珠翡翠的搀扶下,颤着身子走了出来,江母一见吓得立时软了腿。 “还不快扶着老太太回屋去?小心吹了风,加重老太太病情。” 江老夫人怒瞪江母一眼,随后皱着眉看着满院下人:“你们都退了去,让周氏同我说话。” “老太太,您可要为景儿讨个公道啊!” 甩开郑姨娘,周姨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林葭玥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全都说了个底掉。江老夫人听闻江行简被圣上赐为上林苑监监正,同侯府下人被发卖时,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向后仰去。 “老太太,我的景儿,您要为我的景儿做主。” 江母见周姨娘还在纠缠,上前一脚蹬在了她肩膀上。 “你想逼死老夫人不成?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管庶子庶女,又怎么不提我开过的恩?我让你们自己抚养府中少爷小姐,现下闹出事你来怨我?你倒不若怨自己养出个不守妇道,带累了侯府所有姑娘家的祸头子。” 周姨娘被一脚踹下高阶,咕噜噜滚出老远。 恍惚间听见江母辱骂江景,她面目狰狞爬起,又冲了过去。 江老夫人气得直直抽搐,周姨娘则同一群粗使婆子纠缠在一起。 宋挽看着眼前乱象,抿着唇站在一旁垂眸不知想什么。场面乱成一团时,林葭玥顶一脸病容自院门走了进来。 她看着周姨娘忽而哭着道:“同其他人无关,是我害了江景,你若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 宋挽看了眼短短几日便瘦得脱了相的林葭玥,幽幽长叹。
第74章 无常 “是你,就是你害了我的景儿,今日我要你给景儿下去陪葬。” 一见到林葭玥,周姨娘疯癫得更厉害,她推开院中婆子冲到对方面前,伸手便狠狠一巴掌拍了下去。 林葭玥几日未吃未睡,这一巴掌下去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虽面颊疼痛,但她却觉心中松泛许多。 她到如今也想不明白江景为何投井而亡,是真的为了那劳什子不贞洁的名声,还是因为陈家退婚。可无论什么原因,林葭玥都清楚同自己脱不开干系。 周姨娘用力捶打着林葭玥,她茫然而麻木的任由对方发泄。 直到周姨娘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窒息感袭来,林葭玥才奋力挣扎起来。 她怕了。 濒死后,她害怕了。 可如今周姨娘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不松,任是由她如何挣扎都不能甩开。 江老夫人昏厥,江母惊慌守在一旁,见老太太脸色发青一口气未曾提起,忙摘下头上金簪刺入她人中穴,江老夫人这才将那口气急喘上来。 郑姨娘上前拉扯周姨娘,若真在老太太面前闹出人命,周姨娘必死无疑,只如此想着,她便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整个福鹤堂乱成一锅粥,宋挽站在江母身后静静守着江老夫人未曾离去。 江老夫人清醒过来,宋挽忙上前搀扶。 老夫人指着地上躺着的林葭玥道:“将这乱家的根源给我打出去……” “老夫人您要给景儿做主!” “够了。” 江行简匆匆赶来,他今日刚上值还未等进蕃育署,便被府中小厮驾马寻回,再见眼下情形江行简只觉头痛欲裂。 “去拉开周姨娘。” 林葭玥被几个外院小厮救下,侯府乱得甚至维持不住男女大防,只能唤外院小厮进内院处理她。 周姨娘被人钳制住,双眸猩红,面色狰狞的看着江行简:“侯爷今日可否给妾身一句准话?这害死我景儿的乱家根源,你到底除是不除?” 林葭玥捂着脖子,眼底透着血红,止不住的大口喘息。 再次经历濒死的感觉,让她全身汗毛都炸了开,心底被恐惧点点蚕食,骇得她脑中一片茫白。 周姨娘情绪和缓,她瞪着几个抓住自己的小厮狠狠甩开。 到底是内院女眷,那些男丁亦不敢轻易动手,且见江行简未表态,一个二个便松开了手。 “侯爷,我只问你这乱家的根源除是不除?” 江行简忽而有点恍惚,似是被问得怔住。 唯有宋挽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眸。 这一刻,他竟是动了杀心。 瞬间的沉默让对生死格外敏感的林葭玥红着眼抬头,江行简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开口:“送周姨娘回玉安院。” “哈哈哈,乱了乱了,这侯府乱翻了天。” 眼见江行简根本没有处理林葭玥的意思,周姨娘彻底失望。她拢了拢头发,眼含着泪浅浅一笑,双颊边的梨涡隐隐显现,一如平日温柔。 “侯府有此后人,老侯爷怕是在地下也难得安稳。” “侯爷景儿,我来陪你们了……” 周姨娘说完,猛的向福鹤堂院中抄手游廊柱上撞去。嘭一声闷响,鲜红血色四溅,人直直倒下没了气息。 院中人吓得傻在当场,蘅芜却是发现不对早早将宋挽护在身后,蘅芷则扯了帕子遮挡在她眼前。 江行简面色如雪,林葭玥只觉头皮瞬时炸开,浑身打着摆子冷冷颤抖。 江老夫人见此情形连惊带吓彻底晕厥过去。 唯有郑姨娘哭着褪下身上褙子,走上前轻轻盖在周姨娘面上,低声啜泣:“都说了让你莫要闹,闹来闹去又能闹出个什么结果呢?咱们的一条贱命,能拿得住谁?” “送大奶奶回房。” 江行简厉呵一声,蘅芷蘅芜忙护着宋挽回澜庭院。 江母那边派人寻府医,福鹤堂的丫鬟忙着抬老夫人回寝房,江行简指挥着府中婆子处理周姨娘尸身,郑姨娘哭着被丫鬟拉走…… 唯有林葭玥一脸呆滞看着鹅黄色褙子下,隐隐露出的苍白手臂。 七日内有两人横死家中,侯府人心惶惶,哪里还有人去管林葭玥。 众人于她身前身后穿梭,却是无人上前过问一句。 直到浅碧轻红寻来,二人才拖着丢了魂的林葭玥快速离开。 府中未见哀鸣,未见半匹白布半张黄纸,廊柱同白玉地砖上的血渍被下人擦干,周姨娘之死再无一人提起,仿佛侯府从未有过此等悲惨事。 第二日大厨房做了酥香肘子、清蒸鹅、咸豉豆皮羊肚盘等十八道荤菜,送往各房。 郑姨娘啃着肘子一边哭一边笑,江老夫人沉睡不醒,江母一夜白了双鬓。 江行简坐在院中自斟自饮,一夜未眠。 宋挽则在赵嬷嬷同蘅芷蘅芜的照看下,浅浅睡了几个时辰,只是一夜之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反应最大的是林葭玥,她已经几日不吃不睡,身子透着病态的疲虚,且如今还添了个不寻常的毛病。 她再瞧不得少女皙白手臂,亦听不得清脆皮鼓声。 侯府一片寂沉,宋蓝安携夫人上门时,江行简甚至有些恍惚,一时不知他这岳丈大人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府中有事,未能恭迎父亲,是行简失礼。” 宋蓝安道:“听闻侯府近日多有烦事,老夫便过来看看,且拙荆思念挽儿,今日便想着让她母女二人见上一面。” 江行简忙让府中婆子带了宋夫人去澜庭院,他则留下陪客,同宋蓝安寒暄。 二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无关痛痒的话,宋蓝安忽然道:“听闻上京流言,城阳侯对家中嫡妻很是不满?” “说到底也是本官教女不严,未能将府上千金教成世妇典范。” 江行简下颌一紧,忙道:“父亲这话折煞行简,挽儿并未有什么不好,都是小婿鬼迷心窍,以致冷落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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