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起手边茶盏,宋挽看着微颤抖的手又重新放了回去。 不多时,内院爆出一阵悲鸣,椎心饮泣之声听得她心头一抖。 很快粗使婆子抬着竹担沉默而出,上头盖着薄薄白布,堪堪凸显出一道纤薄身形。 “江……” 喉中哽咽,宋挽眼眶一红脚下踉跄,竟是不能相信前些日子还见过的鲜活小姑娘,今日竟真的香消玉殒。 周姨娘被府中婆子拦在玉安院,江景的尸身则要送去府中吉祥苑。 江行简冷面如霜,沉郁难言。 婆子抬着江景尸身自众人面前而过,那竹架微抖,白布之下滑落一只纤细小手。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白玉柄小羊皮拨浪鼓,偶尔颠簸,还会发出清脆响声。 林葭玥瘫坐在影壁前,眼睁睁看着人抬着竹架离开,一副魂消魄散的模样。 江景是未嫁女,不设灵堂,不入祖坟,只能在吉祥苑发丧。宋挽不忍她落得如此下场,垂眸对身边婆子道:“寻十个家丁押送陈夫人回府,七日后为三小姐同陈家公子举办婚事。” 江行简点头,身边婆子便寻人去了。 陈夫人大喊婚事是林葭玥退的,同陈府没有半点关系,却是无人回应她。 宋挽在蘅芷蘅芜的搀扶下回了澜庭院,江行简走至影壁前,林葭玥已哭得泪流满面。 “怎么有人这般傻,会为了劳什子虚无缥缈的名声而投井?在自己房中读几本情爱小说,哪里就算得上失了贞洁?为这样的理由投井……怎么会如此可笑?” “都是一群疯子,一群疯子……” 林葭玥脑中尽是江景那双惨白无比的手,耳边亦是清清脆脆的皮鼓声。 她满面是泪,目光颓然而空洞的靠在影壁上。 江行简经过她身边,却是停都未停,径自离开。 整个侯府静悄悄的,虽走了一位姑娘,府中却未见一丝白,唯有吉祥苑设了一口楠木棺材,放一二烧纸钱的铜盆,几个零散下人不时麻木丢入几张黄纸。 宋挽坐在书案前,红着眼却未落泪。 “寻两个婆子同丫鬟去玉安院陪陪周姨娘,另外从我嫁妆中出五百两银子,给江景置办嫁妆。” “府中乱得厉害,找人护住江景棺木,莫让人随意打开动了陪葬的东西。” “寻人问问侯爷,陈家同江景的婚事要如何办,若陈家一味不从,侯府是否退让,又要退至何种程度。” 蘅芜抹了泪去寻江行简,得到一句不惜任何代价,必要将江景葬入陈家祖坟后,宋挽点头幽幽叹息:“倒未如我想象一般,彻底软了骨头。” “小姐,三姑娘的事可要通知夫人同老夫人?” “派人知会夫人,至于同不同老夫人说,让夫人自己决定。” 香草去院中寻传话的小丫鬟,江行简那边也派了小厮通知府中其他人。 而江晏未在府,他正与萧霁野在酒肆商谈正事。
第72章 醉酒 上京酒肆颇多,但江晏同萧霁野却独独钟情寻一小舟,泛舟江上。 “尝尝。” 随手丢出一壶酒,萧霁野道:“好东西,你未必喝过。” 江晏冷笑一声,打开竹塞。 壶中酒液清亮且透着蜜色,一股芬芳醇香扑鼻而来,令人未饮先醉。江晏勾唇一笑,拿出酒盏斟满。 “啧。” 萧霁野眉尾轻挑,语带微嘲:“你心情不错,可是听了上京流言?” “据闻你那侯爷兄长冷落发妻,二人如今还未同房……” 想到那日惊鸿一瞥,萧霁野摇摇头,笑得恣意:“当真是暴殄天物。” 江晏闻言脸色渐冷:“她不是你可随意狎戏取笑之人。” “你将她视若珍宝,她却被人弃如敝屣,这世间事当真有趣。” 抄起桌上酒壶一饮而尽,蜜色酒液顺喉结而下,萧霁野抬手擦去,动作潇洒而落拓。江晏看着忽而心生艳羡,羡慕对方随性恣意,从未将世俗看在眼中。 “不过……” 忍了又忍,萧霁野仍是没忍住,他半弯下腰神色桀骜:“你是如何想的?” “不知你在说什么。” 萧霁野嗤笑:“在我面前又何必端着那假惺惺的端方君子之态?我又不是你嫂嫂,中意看这些玩意儿。” 江晏捏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眸中目光由清明温和渐渐转为阴鸷。 “如此我方看得顺眼。” 江晏想要发作,却终是压了下去。 初初听闻兄长房中事,他并非未动过心思。可相比得到那人,他更怕对方用嫌恶而憎恨的目光看他。 江晏垂眸,心头无力,手中力道也缓缓泄了下去。 她是万不会容下他这番心思的。 醇香酒液顺喉而下,再是清冽甘甜、绵柔芳香的滋味,搅着他那卑龊心思以及黯然悲苦,也变得晦涩酸楚刺人心舌。 见他颓然模样,萧霁野忽而有些好奇,究竟那女子有何种魅力,能将江晏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微微向后仰着身子,萧霁野呲牙一笑,眸中满是嘲讽之意。他万不会如江晏这般蠢,将自己之喜怒哀乐交予他人掌控。 “你上次借我之名大肆在上京收铺,可知闹得我损失了多少银钱?” 江晏淡漠道:“三佛齐那批货回来,送你一成。” “甚是大方。” 见带来的酒喝完,萧霁野又搬上一坛,二人畅饮一番,萧霁野道:“将侯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竟能让城阳侯守着娇妻而不入门?” 江晏眉头微拧:“庸脂俗粉罢了。” 他甚至未想起那人面貌。 “除了你嫂嫂,哪个女人于你眼中不是庸脂俗粉?” 萧霁野笑得邪肆,江晏略带警告看他一眼。 “以你的手段,想要整治那个蠢东西还不容易,何需借了我的姓名?” “……” 江晏垂眸嘲讽:“你懂什么?” 他一个刀尖舔血之人哪懂女子风情?更遑论男女之事。 喝上一口烈酒,江晏苦笑:“纵然我有万般手段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除掉她,看着那二人自此亲亲热热?” “那就容着那妾室压在你嫂嫂头上?” 萧霁野不解,若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欺她辱她半分,江晏这婉转心思,着实令人猜不透。 “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妾室,只要她不能诞下侯府庶子,便什么都不是。” 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江晏神色温柔:“她是个再干净不过的水晶人儿,自不屑使什么肮脏手段。她不屑不肯做的,我来替她做,她所想所愿,我亦会替她达成。” “她想提前收铺赚那蠢妇一笔,我便替她炒高上京所有铺子,她想让我娶孙家女,我便娶。她不想再助力侯府,我便迫孙家退婚。” “宋扶于吏部行得艰难,她心疼不忍,我便散尽私产助宋扶上位。” “我有万般手段,却独独不愿拆散江行简同那蠢妇。” 江晏垂眸:“我愿祝那二人今生今世永偕同心,我日日巴望他二人琴瑟调和、比翼连枝。” “可我又不愿见她孤苦一生,我……” “你醉了。” 萧霁野淡淡开口,打断江晏的话,玩笑说说便罢,谈得深了便不好了。 江晏口中发苦,只笑笑再饮下一碗烈酒。 二人抛开私事不谈,又说了几句日后生意,待到船只飘到下游已过了戌时。侯府小厮正在岸边焦急等着,江晏方下船就见身边伺候的人道:“二爷可算回来了,府中出了事。” “什么事?” 那小厮道:“是三姑娘,三姑娘殁了。” 江晏挑眉:“怎么突然没了?” 将今日事细细说给江晏听,他却只淡淡颦眉,却未见任何惋惜之色,直到小厮提到大奶奶许是惊吓过度,回院便召了府医,他才略显慌张。 正想同萧霁野道别,却见他一脸肃色低头同身边之人低语。 江晏只听见一句不甚真切的瘫子要不行了,便见二人走远。 “回府。” 乘车回府,江晏刚进后院,就见宋挽极不寻常的站在垂花门不远处。 他微一怔愣,随即耳尖染红。 江晏站在门边不敢上前,生怕一身酒气污了宋挽的鼻。 “见过二爷。” 蘅芷出声提点,宋挽这才回头。 “二爷饮酒了?” 江晏耳尖愈发灼热,心中懊恼不已,沉吟片刻才躬身道:“确同友人小酌了几杯。” 宋挽淡笑,随口说了句饮酒伤身便侧了身子让他先行。 江晏抿着唇,心有不舍,又见她今日行踪有异,不该于这时还未回澜庭院,便开口道:“嫂嫂这是在……” “在等蘅芜,我让她去吉祥苑为三姑娘添几张纸钱。” “……” 江晏这才想起他被人寻回府中,正为了此事。 仿佛看出他有些迷醉的模样,宋挽温声道:“可是身有不适?” “是我吃酒误事,嫂嫂放心,予迟日后必滴酒不沾。” 说完,江晏躬身离开,回毓灵斋洗漱更衣准备丧事去了。 见他离开,宋挽道:“观其行,知其德,二爷乃大雅君子,光明磊落实在难得。” 思及此,宋挽忽然想到,若是江行简未归由江晏袭爵,侯府必不会礼崩乐坏,形如末世。
第73章 公道 江行简事忙,便把江景同陈家白婚一事交给了江晏。 也不知江晏使了什么手段,原本抵死不从的陈家第二日竟是灰溜溜筹备起婚事,满院子挂了白布不说,还寻人浇筑了白色喜烛。 只是整个陈府上下所有人,脸色阴沉惨败得不啻于过世的江景。 江景成婚那日,宋挽倚着串了玉石珠子的靠背微微出神。 她今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无心做什么,看得蘅芷蘅芜担忧不已。 “小姐,您吃些东西?” “我吃不下。” 她没有胃口,只想一人静静处上片刻,哪知刚闭上眼,便听园中匆匆跑来一人,待瞧清楚了,竟是江母身边的大丫鬟云雀。 “大奶奶,夫人让您快快去福鹤堂。” “出什么事了?” 宋挽起身下榻,蘅芜忙跪下帮她穿鞋。 “是周姨娘,她趁着玉安院婆子不备跑了出来,如今正往福鹤堂去。老夫人还在病中,府中这些事什么都不知呢,现下周姨娘那样子实令人不安,夫人怕自己劝不住她,便让奴婢来寻您。” 云雀一脸惊慌,很怕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宋挽抿着唇,换了衣裙跟云雀走了出去。 待到福鹤堂的时候,江母正指使着满院婆子按住周姨娘。 周姨娘温顺了一辈子,也怯懦了一辈子,今日却是如出了闸的猛兽般,见人便上去撕扯。 “凭什么不让我见老太太,我要跟老太太说说这府中乱事,说说你们戕害我景儿,害得她小小年纪横死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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