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妾。” “混帐。”楚玉书咬牙大喝。 殿中众人皆被吓得心头一惊,谁都知道侯爷是个火爆脾气,父子俩更是水火不容,只是没想到“不容”到了这等地步。 姜欣然也吓得后背发凉,瞥了眼身旁的男人,见他神色不惊,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手。 郑淑娴早已泪湿眼眶,轻唤了声“楚哥哥”,楚哲压根没理会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柳若施赶忙打圆场,脸上仍挂着惯常的笑:“老爷你今日是吃了枪药还是怎的,府中客人这样多,又是我的生辰,何必闹得大家不痛快。” 说着又看向门口的楚哲:“子仲回一趟家也不容易,快些进来吧,别站在外头了。” “他敢。”楚玉书气急败坏:“今日他不将这女子送出去,休想进我楚家这道门。” 话刚落音,“他是我楚家人,何故不能进我楚家门?”鲁氏拄着拐杖突然出现在殿外,哪怕年过七旬,却依然声如洪钟。 众人赶忙行礼,楚哲也唤了声“祖母”。 鲁氏本来满脸怒气,但一见到楚哲,那怒气顿时化做了慈爱,随后又抬眼打量姜欣然:“瞧瞧,多美的姑娘,怎的就落到我孙儿手上了?” 姜欣然垂着头,低声应着:“老夫人过奖了。” 鲁氏笑着揶揄:“怎的还称老夫人呢,既是我孙儿的妾,该跟着唤一声‘祖母’才是。” 姜欣然瞄了一眼身侧的楚哲,老老实实唤了声“祖母”。 鲁氏极为张扬地“哎”了一声,便牵着姜欣然往殿内走,楚哲跟在后头,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众人赶忙往两边退开,让出道来。 楚玉书起身相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楚哲,压低了声音:“母亲,您今日万不可护这逆子,皇上上个月才赐婚,他这个月就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当着未婚妻之面领妾室进门,实在是太不成体统,若是不压一压他,人家不得戳断咱们的脊梁骨?” 鲁氏冷笑一声:“所以你为了自己一张脸面,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孙儿赶出门?你要脸,他就不要脸了?如今他在朝中的职位可是在你之上。” “母亲,我这也是为了楚家着想,他如此草率行事,当真是置皇恩于不顾呀。” “你不也纳了两房妾室么,在场的达官贵人,谁家没几房妾室?怎的,轮到我孙儿时,就是置皇恩于不顾了?” “母亲……”楚玉书拿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娘实在没办法。 柳若施也笑着迎上来,“婆母说得对,老爷你就别再说子仲了,今日府里这般热闹,大家都该开开心心的才对。” 鲁氏冷脸看了眼柳若施:“饭食可都安排好了?” “回婆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既然客人都到了,提前开席吧。” 柳若施恭敬地应了声“是”,继而意味不明地瞄了眼姜欣然,转身领着客人往旁边的偏殿入席。 姜欣然被这一眼瞄得心头“咯噔”了一下。 此时郑淑娴仍立在殿中落泪,年岁稍长的楚梅正安慰她,她抹了把泪,出声叫住了擦身而过的姜欣然:“你,站住。” 姜欣然一顿,扭头看她,继而福身行礼。 郑淑娴轻扬下巴,朝她逼近了两步:“贵姓?”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与楚世子有得一拼。 “姓姜。” “家住何处,父母何人?” 姜欣然抬眸看了眼正搀着老夫人走在前头的楚哲,已然来不及求助,抿了抿唇,干脆实话实说:“家住李子口,父亲无业,母亲在李子口的菜市卖鱼。” “你竟是个卖鱼的?”郑淑娴将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以至于那些正准备入席的客人也纷纷驻足,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本来心怀紧张的姜欣然在这一刻却出奇平静,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应道:“没错,我就是个卖鱼的,且还有个‘卖鱼西施’的名号。” 惊呆了的郑淑娴:“……”莫非在楚哥哥心里,她还比不上一个卖鱼的?
第6章 别想耍赖 姜欣然觉得,郑淑娴其实长得挺不错的,肌肤白皙,一双单凤眼喜庆和美,打扮也不俗,周身透着贵气,只是不知这楚世子究竟哪一点看不上人家。 就在众人朝姜欣然投去诧异的目光时,楚哲也驻足回眸,继而转身大步往回走,伸手就去牵姜欣然。 “楚哥哥。”郑淑娴在背后唤他。 楚哲步子一顿,看向郑淑娴,俊朗的脸上覆着一层冷光:“我早就同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说完也懒再听她废话,一把拉着姜欣然离开。 姜欣然被拉得一个趔趄,心底却涌出对郑淑娴的同情,忍不住低声道:“郑姑娘……其实挺可怜的。” “闭嘴。” “哦。” 楚哲仍不解气:“众目睽睽之下竟承认自己是‘卖鱼西施’,你以为你很上得了台面么?” “奴没觉得自己上得了台面,奴只是觉得,自己越上不了台面,那郑姑娘便会越生气,她一生气,定当就会对世子死心了。” 好似有点道理,楚哲没反驳,算是默认。 两人行至偏殿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再次笼下来,凑到她耳边低声叮嘱。 不对,是警告:“用膳时男女分席而坐,我不在旁,你最好机灵点儿。”说完便松开她的手,领着一众男客去了旁边的流云阁用膳。 姜欣然攥紧手里的帕子,深吸了口气,也转身进了偏殿。 金碧辉煌的殿内摆放着一张长十几米的宴桌,桌上满布着珍馐美味,食如画、酒如泉,琉璃盏泛出璀璨珠光,当真是一幕美食盛景。 姜欣然看着眼前情景,蓦地想起为一日三餐辛苦劳累的母亲,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涩,正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鲁氏见她一个人在桌前发愣,忙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坐下:“子仲不在,祖母来照顾你。” “子仲”应是那楚世子的字吧,倒是挺好听的。 姜欣然面露羞怯:“应是晚辈照顾祖母才对。” 鲁氏拉着姜欣然的手乐呵呵一笑:“瞧瞧,多懂事的孩子。” 郑淑娴也被楚梅拉到旁边的位置坐下,另一侧坐着柳若施,接着是楚菊与菊桃,其余的位置便是京都的各方来客了。 此时席位已渐次坐满,却又并未正式开宴。 郑淑娴朝斜对面的姜欣然瞄了一眼,面色仍是不甘,转头道:“我给夫人备下的第二样礼还未来得及献出呢,不如在开宴前拿给夫人瞧瞧?” 桌前的众人一听郑淑娴还要献礼,不由得满脸期待地朝这边看过来。 柳若施脸上浮起笑意,状似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鲁氏,见其不动声色,这才温言细语地回道:“倒是个有诚意的孩子,真是让你费心了。” “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郑淑娴说着朝旁边的婢子小蕊使了个眼色。 小蕊会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托了一个画盒过来,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卷画轴。 郑淑娴从桌前起身,接过画轴徐徐展开,一幅精美的画作瞬间呈现在众人面前。 画中是一位衣袂飘扬的美貌女子,其神态举止翩若惊鸿,婉如游龙,连头发丝都清晰可见,看上去真实可闻,却又仙气飘飘。 一阵惊讶声之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人像的画法甚是特别。” “定然价值不菲吧?” “究竟是何人作品,看上去功底深厚,非常人所能及。” 郑淑娴微微一笑,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得知夫人平素极爱绘画,晚辈经多方打听与寻访,终于觅得此画,以此借花献佛。” 有人不禁惊讶出声:“莫非这是《女史图》?” “没错,这确实是《女史图》。”郑淑娴说着朝宴桌环视一圈:“相信许多人只知《女史图》珍贵,却不知它为何这般珍贵。”她看向桌前的姜欣然:“姜姑娘可否有心来给大家释疑一二?” 一个卖鱼的定然不会知道什么《女史图》了,她要的,就是让她丢脸,狠狠地丢脸。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姜欣然。 鲁氏忍不住帮腔:“既是许多人都不知《女史图》之珍贵,凭什么姜姑娘就会知晓?” 郑淑娴自然不敢硬生生得罪鲁氏,立马陪着笑脸:“是晚辈唐突了,因见楚哥哥对姜姑娘颇为上心,故尔以为她会……有所不同……” 话未落音,只见姜欣然从席位上款款起身,轻声安慰鲁氏:“祖母,我知道的。”说完又从桌前行至郑淑娴身侧:“奴并不认同郑姑娘所言,奴不觉得知道《女史图》之来历者,便会与旁人有所不同。” 郑淑娴冷哼一声,低语道:“这话我听着怎么有股酸味儿呢?怕是你不知道其来历,便只得这么说吧。” 姜欣然微微一笑,行至画轴前扫了一眼,语气仍然平静沉着:“《女史图》在六十年前便已经失传,其画师柳颜真也不见了踪影,现存的版本皆是伪作,原图有十二幅,按不同月份绘制出了不同衣着的十二位女子,其失传后市面上的伪作也是琳琅满目,郑姑娘手中这幅便是‘三月女史’。” 郑淑娴的单凤眼里火气直冒:“你是说我手中这幅是伪作?” “没错。”姜欣然微微颔首。 “看来姜姑娘信口胡诌的本事倒是不小。” 姜欣然淡漠一笑:“在绘画这一行,但凡作伪者,其常用手法便是以绢覆于原作之上,继而用细碳条勾出原作的轮廓线条,再参照原作模仿着色,这种伪作表面上看似很像原作,但只要仔细端详,便会发现,其笔锋甚是呆板,且少神,而其颜料也大多劣质。” 郑淑娴再次冷哼一声,“你说呆板少神就呆板少神了?好似你见过原作似的。” “郑姑娘手中这幅画作,确实是呆板少神。”姜欣然说着用帕子擦拭画作表面,粉色帕子上立即沾了一层淡淡的墨色:“瞧,碳灰还在呢。” 郑淑娴气得脸都白了,也跟着用手擦拭那画作,指尖上果然沾了一层细细的碳灰,她不敢相信,再用手去擦拭。 “郑姑娘不用再试了,确实并非真迹。” “你……”郑淑娴羞愤交加。 宴桌上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议论声四起。 “竟然是伪作。” “郑姑娘给未来婆母送一幅伪作,这也太丢面儿了……” “唉呀,怕是郑姑娘也不识《女史图》真迹,故尔被人骗了。” 柳若施赶紧起身打圆场:“不管真迹还是伪作,只要是淑娴送的,我呀,都会喜欢。”说着接过郑淑娴手里的画轴,温言细语:“别站在这儿了,快去入席吧。” 郑淑娴自觉颜面扫地,眸中泪光闪烁,愤恨地盯了一眼姜欣然,又朝柳若施福了福身:“夫人,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说完捂着脸就跑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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