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锦半路折返,发了疯一般回到西疆,走遍战场的每一寸土地,翻过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把她的亲人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找出来。 皇帝定下三公主去西昌和亲,割让城池和土地,两国交好了,西昌军在昔日大齐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欺压大齐的百姓,把沈家父子的头颅砍下来,带回西昌王城去当作功绩炫耀。 沈若锦孤身闯进西昌王城去抢,她满心仇恨,终年游走于西昌各地,伺机暗杀仇敌,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刺杀西昌将领得手之后,遭西昌士兵围杀,侥幸逃出升天回到西疆,却被阿公勒令即日回京,此生不得再踏足西疆。 沈若锦至今记得那天雪满山峦,整个西疆之地,千里冰封,万里寒霜。 好冷好冷。 她跪在雪地里,血从各处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最疼爱她的阿公任由她跪着,生平第一次说后悔,“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带你来西疆。” 阿公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 “姑娘家还是安生嫁人的好,这些仇啊恨啊,家国天下、战场厮杀本不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沾染的事。” “回去吧,回京城去,忘了沈家、忘了你的舅舅和兄长们,只当这十年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你就回到该去的地方。好好做你的侯府小姐,嫁个好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别再动刀剑,也不要再来西疆。” 沈若锦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亲人战死了,阿公要赶她回京城。 她又没有家了。 沈若锦在雪夜里跪了一夜,也等不来阿公回心转意。 阿公年迈气不得,她退让了,听话了,带着一身伤被送回京去,身在侯府贵门,也长年着白衣,为沈家人守孝。 直到裴璟带着母亲的遗物找上门来,她想那就他吧。 听阿公的,也圆了母亲的心愿。 哪怕新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失踪,沈若锦也没怪过母亲和阿公。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这天底下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沈若锦不再去想从前的事,不想流泪,偏偏眼泪总夺眶而出,“小十只要阿公好好的。” “小十不哭……” 沈毅想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哑声说:“都是阿公不好。” 沈若锦捧住阿公的手,把脸贴了上去,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掌心。 沈老将军重伤在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晕晕沉沉地昏睡过去。 “阿公!” “阿公——” 沈若锦连唤数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喊来帐外的守卫把陆军医找过来。 陆军医来的很快,跟着一块来还有卫青山和另外几个老将军的亲信。 几人刚才听卫青山说沈家十姑娘在这还不敢相信,这会儿见到真人了,顿时又惊又喜。 十姑娘先前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她自幼受沈家众将军教导,集众人之所长,还曾赴西昌王城暗杀西昌将领,武功胆识皆是万里挑一。 沈若锦无心同他们寒暄,直接跟陆军医说:“军医,阿公方才醒过,你快再给他看看。” “老将军受如此重的伤,这么快就醒了?” 陆军医诧异极了,赶紧再给老将军诊治了一番。 如此重伤,这么快就醒来了一次,堪称奇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十姑娘在的缘故,老将军的脉搏竟比原来有力许多。 陆军医赶紧又给他施了一回针。 沈若锦和几个副将守在一旁,等收了针,才听见陆军医说: “老将军既然醒了一次,哪怕只有片刻也是好事。只是军营之中药材短缺……” “何止是药材短缺,连粮草都快用尽了!这次西昌来势汹汹,老将军早就传书给都护府求援,可过去了数日,援军非但没来,还断了我们的粮草供应!” 另外几名将军说:“冬衣也没发,大雨过后又是风雪,将士们没有冬衣怎么御寒?” “今日是十姑娘忽然杀出来,一箭射伤了西昌元帅才迫使他们临时退兵,现在西昌军营里还没传出死讯,如是西昌元帅没死,说不定会即刻下令,再次挥兵落月关!” “为今之计,必须弄明白都护府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咱们必须拿到粮草冬衣,才能跟西昌人继续打,就是要我们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沈老将军还昏迷着。 卫青山作为副将,不能在这时候离营,剩下几人争吵着谁去都护府走一趟。 粮草军需不是那么好讨的。 更何况,大战之时传书求援,后方却迟迟没有派出兵来。 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去,或许有去无回。 死在阴谋诡计之中,远比死在战场上更加憋屈,更不值得。 几个将军吵红了脸,一句一句“要去也是我去”,更像是争着谁先去死。 “诸位不要争了。” 沈若锦看着昏迷病榻的阿公,哑声打断道:“我去。”
第42章 旧时家 卫青山等人哪里肯让沈若锦去,连连否决道:“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十姑娘去?若老将军再次醒来,知道了这事,定然也不会轻饶我们!” 对此,沈若锦连说了三个理由: “阿公重伤昏迷,军中少了你们哪位将军都不行。” “眼下谁都不知道后方是什么情形,你们在明,去都护府更危险,不如先带兵撤往西州城,我暗中前去探查,不管都护府的人肯不肯,我都会想办法打开城门接应沈家军。” “再者说,都护府曾是大将军府,我在那住了八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府中布局。” 这是事实。 的确没有人比沈若锦更合适了。 卫青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点头答应。 落月关太冷了,将士们缺衣少食的,再没有退路,等着他们的就是被屠杀。 “给我二十个精兵,扮成普通百姓潜入西州城。” 沈若锦立刻开始安排。 又让人给她找来一身白衣。 下雪天,穿比白衣反倒比夜行衣更好隐藏身影。 卫青山亲自去给她牵的马,千叮咛万嘱咐:“十姑娘此去,千万要小心。” “嗯。”沈若锦点头应了,又同他说:“卫叔,我阿公就交给你了。” “十姑娘放心,我在老将军在。” 卫青山郑重其事地保重道。 沈若锦回头看了营帐一眼,只一眼,便调转马头,沉声道:“跟我走。” “是!” 二十个精兵异口同声地应道,紧跟着十姑娘策马穿过风雪,往西州城奔去。 军营里火光摇曳,一身白衣的沈若锦逐风破雪而去,穿入无尽黑暗之中。 卫青山等人站在军营前,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当年沈家儿郎们亦是如此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最前面。 沈家人,果真没有一个软骨头。 …… 夜半时分。 西州城,都护府。 落月关外横尸遍野,都护府里歌舞升平。 沈若锦带着二十个精兵趁夜潜入西州城,让他们各自去粮仓和武器库探查,还留了一个在明面往都护府送落月关战报的。 明里暗里,一并进行。 而后,她孤身进了都护府。 这里原本是沈家在西疆的府邸。 园子里还挂着她最喜欢的秋千架,长兄栽在庭前的两株梅花都开了,红梅傲雪迎风怒放,风吹得檐下的灯盏摇摇晃晃的,影子浮动在屋檐上,她仿佛看见四哥仗着轻功好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身影…… 风雪模糊了视线。 沈若锦站在整个都护府最高的位置,俯视各处的守卫情况,扫了一眼夜间有几队巡逻,然后悄然跃过屋檐,往歌舞声最嘹亮处跃去。 她冒着风雪趴在屋檐,悄悄揭开一片瓦往底下看去。 只见堂上十几个波斯舞姬正在扭腰作舞,满座的珍馐佳肴,葡萄酒、夜光杯,成箱成箱的珍宝摆在地上,珠光宝气、灯影缭乱,映得人眼睛生疼。 皇帝亲封的都护杨万雄坐在首位,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着对客席上那人说道:“公子刚到西州城就献上美人和重礼,深得我心,你想要什么?也尽管说来!” 在座的都是杨万雄的麾下,个个喝的醉醺醺的,左拥右抱,只有那人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像是眼高于顶,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似的。 沈若锦乍一看,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灯火映在他脸上,照亮了只能堪称五官端正的一张脸,又同那人堪称盛京第一美的容貌差了十万八千里。 西州城距离盛京二千多里,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赶到这里。 秦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为阿公而来。 他又没有牵挂之人在此,根本不可能来。 “不急。” 那座上的公子开了口,声音跟秦琅截然不同。 他说:“眼下时机未到,到时我自会向都护讨要。” “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来干了这杯酒,你就是我都护府罩着的人。” 杨万雄有一半异族的血统,身材异常高大,又生得一双碧眼,自诩看人异常准。 此时看着这忽然来到西州城,献上重宝的富贵公子,却完全看不出深浅。 不过伸手不打献宝人。 有谁会不喜欢这般阔绰的公子哥? 都护府夜夜歌舞不歇,自然也不差今日这一场宴。 那年轻公子举杯,饮了这杯酒。 席间舞姬飞转,白嫩的细腰晃得人眼花缭乱,杨万雄伸手抱住了最妖娆的那一个,在底下众人的起哄声中,正要伸手接了美人的衣裳,外头守卫来报:“落月关急报!” “启禀都护大人,落月关求援!” 杨万雄一听落月关,瞬间就没了兴致,把刚到手的舞女推开了。 身边的谋士十分有眼力见地挥手让舞姬乐师们都退下。 那年轻公子也适时起身,“我去更衣。” 杨万雄最喜欢这样的聪明人,不用他多说,就自觉回避,笑着说:“来人,给林公子带路。” 那被称作“林公子”的人颔首谢过,就跟着侍从离开此处。 片刻之间,堂上就剩下杨万雄和他的心腹手下。 那报信的守卫将急报呈上。 杨万雄看也不看就直接丢尽了火盆里,“急报?什么急报?落月关有他沈毅沈老英雄守着,什么豺狼虎豹打不退?还用的着我们去支援?” “都护大人!”那守卫都傻了,立刻跪下,“可是落月关一旦失守,咱们西州城也危在旦夕啊!” 坐在杨万雄右侧的张副将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倒之后,怒骂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来说?我们都护大人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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