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沈若锦忽然停下了脚步。 长廊转角处走出来一抹修长的身影,低沉的嗓音也随之传来,“你别去了,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去把二弟带回来。” 来人头戴玉冠,身着靛蓝色锦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俊朗,身姿挺拔如松,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秦祁。 秦祁是镇北王原配所生的嫡长子,生母早逝,如今的王妃是镇北王娶的继室,秦琅是继室所生的嫡次子。 王府先后两位王妃,两个嫡子一个受封世子,一个是皇帝金口喊的“秦小王爷”。 看似把身份端得极平,但镇北王看重长子,王妃溺爱秦琅,这兄弟俩一个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纨绔浪子,关系并不和睦。 沈若锦同他离得十来步远就驻足,温声拒绝道:“这是我和秦琅的事,无意劳烦世子。” 秦祁穿廊而来走向她,眸色有些复杂,“你以前都喊我秦大哥的,怎么嫁给了二弟反倒喊我世子,这般生分?”
第7章 情敌相见 兄长们还在时,秦祁曾来沈家切磋武艺、推演兵法,沈若锦与他见过几次,也算相熟。 当时她年纪小,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相处时也总有一大群人在,倒也无需避嫌。 而现在两人是已经是大伯哥和弟妹,廊下相逢,也不好离得太近说话。 “这是我和秦琅之间的事,就不劳烦大哥了。” 沈若锦改口按婆家这边的排行喊他一声大哥,其实并不是旧相识生分了,而是这京城之地、王府内宅再也不能像边关那般随性而活。 秦祁听到这声“大哥”不由得顿了顿,低声道:“二弟行事荒唐,我看不得他欺负你。” 这话有些过了。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大哥这话说早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若锦……” 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沈若锦无意在此同人叙旧,她径直往前走,跟秦祁擦肩而过,“我沈若锦要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拒绝地直截了当,不示弱,也不谈什么旧日情义。 秦祁站在廊下,看着沈若锦穿廊而过,深秋时节叶落纷纷,风扬起她的衣袖,锦绣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和管家备好的马车已经等在王府门口,派出去寻小王爷踪迹的侍从过来回禀,“小王爷在芳华台听曲。” 芳华台,京城最有名的戏楼,近两年倾倒全城的名伶海棠红就是芳华台的台柱子。 想来昨日秦琅去英雄救美,就留在那了。 戏里才子佳人,戏外浪子优伶,头等人间风月事街头巷尾都传疯了。 来回话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妇的脸色。 只见沈若锦面色如常,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带着侍剑登上车厢。 片刻后,侍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去芳华台。” “是。”车夫连忙应声,驾车前去。 和管家不好拂了沈若锦的意,也不敢真的让新妇只带一个婢女就过去,赶紧喊了在王府做管事的儿子和成来。 老管家嘱咐道:“你快带两人跟上去看看,要是二少夫人在芳华台就跟小王爷打起来了,你就是冲上去站中间挨打也得给我拦住了。” 秦小王爷是个混世魔王,这新娶的少夫人也身怀武艺,这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当街打起来,那还了得? “是,儿子知晓轻重,这就去。” 和成是个办事利落的,立马就点了两个随从骑马跟了上去。 …… 三炷香后,芳华台。 京城最红火的戏楼,坐落在繁华的东街上,周遭都是铺子酒楼,早上也是人来人往的。 秦小王爷昨夜冲冠一怒为红颜,抛下新婚妻子,跑到芳华台把相府二公子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的消息一传出去,直接让芳华班的早戏都看客爆满。 听名伶海棠红唱戏的同时,还能就近看镇北王府的热闹,买一张票看两场戏,这钱花得值啊! 镇北王府的马车一到戏楼门前,楼里楼外的看客行人就炸开了锅,有人惊呼:“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沈若锦听到外面的动静,安然坐在车厢里,没有立马起身出去。 侍剑气的咬牙,“这京城里的人都这么闲吗?成天插秧子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恼,你要是生气,他们看得更生气。” 沈若锦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 “二少夫人且慢!”和成急匆匆骑马追上来,在车窗旁停住,下马行礼道:“戏楼里鱼龙混杂,怕会冲撞了您。您且在马车里坐着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下来。” 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和管事,也看到了从人群里走来的裴璟。 这人是生来一副话本子里玉面书生模样,身材清瘦修长,肤色白,穿着最普通的青布衣袍,竹木作冠,越发显得人如玉树、容貌清隽。 光看裴璟端的这般君子如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在大婚当日带着妻子的庶妹私奔。 周遭众人在议论的时,频频感慨“人不可貌相!” 沈若锦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景之下,见到带着庶妹私奔的前未婚夫,一时间没说话。 “二少夫人稍待,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 和成看沈若锦没说话,就以为她默许了,立马把缰绳递给后边的随从,快步进了戏楼就直奔二楼的雅间。 这样一来,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若锦放下车帘,不再看裴璟,也隔开了外头众人探究的目光。 裴璟却不顾众人非议,径直走向镇北王府的马车,他在车窗边旁低声道:“若锦,我没有和云薇私奔。昨日之事都是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沈若锦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嗓音微冷,“大婚当日你跟慕云薇走了,独留我一人这事是真的,纵然你有一百种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不、不是这样的!” 裴璟一手掀开了车帘,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急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抛下你,只是昨日王家庄忽然遭劫,一场大火险些夺走了数百人的性命,我带云薇回去是因为她……” 沈若锦凤眸微眯,出声打断道:“因为她能帮你,是不是?” 裴璟顿了顿,“是,也不全是……” 沈若锦道:“你若真有急事要取消婚事,与我说一声便是。可你非但没有知会我,连只言半语都没留,就带着慕云薇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才来想着来解释,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是真的想过嫁裴璟为妻,跟他携手同行的,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三年前,她十五岁,舅舅和兄长们说等打完最后一场仗,边境太平了就一起回京城,给她挑世间第一等的好儿郎的做夫婿。 可那一仗输了,尸山血海、惨烈异常,对她最好的那些人都留在了那片土地里。 常把“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挂在嘴边的兄长们死在了马背上…… 沈若锦时常回想从前,时常反省,是不是因为她不乖、因为她总是不听话,才被老天爷这样惩罚,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带走。 所以裴璟带着母亲的信物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应下了。 她试着做一个听话的姑娘,不再舞刀弄枪,学着轻声细语地说话,在侯府守规矩、做女红,走路时双脚缠着布条,成为世人眼中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在闺中待嫁的这些日子,沈若锦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被困在至亲离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直到昨天裴璟带着慕云薇私奔,她才猛然惊醒。 无论她怎么做,兄长们都不会回来了。 听话没用,做完全不像自己的侯府嫡女也没用。 她要好好活着,完成兄长们未尽之事,才算不负此生。 沈若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出选择就会坚定地往前走,她眸色如墨地看着裴璟,“裴璟,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裴璟被她问住了,解释不成,只好认错,“大婚之日失约是我不对……若锦,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儿戏。秦琅风流成性,绝非良配!你……” 这话还没说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我不是良配,难道你就是了?”
第8章 新婚独处 与此同时,一只酒杯忽然从二楼砸了下来。 正中裴璟手背,硬生生将他打得当场脱臼,手无力地松开车帘,人也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车帘落了下来,又被风吹起。 沈若锦一抬眸就看见秦琅倚在二楼窗边,手里把玩着酒杯,端的是锦衣玉貌,风流料峭。 她一时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望着这位秦小王爷。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沈若锦,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沈若锦刚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应声道:“是啊。” 秦琅唇边带笑,手上的力道却失控到直接捏碎了酒杯,“那你跟闲杂人等废什么话,还不上来?” 碎杯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地上叮当作响,聚在戏楼前看热闹的众人吓得往边上退去。 沈若锦心道:这秦小王爷脾气还挺大。 “来了。”她应了一声,便掀帘走下马车。 围观的行人得见王府新妇的真容,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霎时间议论声更多了。 沈若锦恍若未闻,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往戏楼里走去。 “若锦——”裴璟把受伤的手藏在袖下,再次上前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你对秦琅并无情意,而秦琅,新婚之日就能做出在戏楼过夜这样荒唐的事,可见他对你毫不在意。只要你及时回头,这桩婚事就做不得数。” 侍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沈若锦面前,不许裴璟再靠近半步,轻喝道:“我家姑娘已经跟姑爷拜过堂成了亲,如何能不作数?当街纠缠有夫之妇,就算你是解元也得吃官司挨板子!” 裴璟还在试图解释:“昨日之事都是误会,我跟云薇并无私情……” 沈若锦不想再跟他纠缠,清声打断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璟瞬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脸面和书生傲气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人踩在了脚底。 他一片诚心来解释,沈若锦却听也不听,轻飘飘扔下一句‘请自重’,好像他是什么死缠烂打非要攀附她不可的狗皮膏药。 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只怕是早就不满他只是个穷书生,现在有机会嫁入王府做高门贵妇,哪里还愿意听他解释。 裴璟越想越气,出言讥讽道:“沈若锦,你跟我置气,竟甘愿嫁给秦琅那样的纨绔浪子?你贪图眼前富贵,日后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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